《东方不败之僧娑洛》柳月珩

4、一（3）

　　霍鸿钧在溪水边取了匕首将狍子剥了皮，匕首是突厥商队首领送他的，用乌兹钢千锤百炼而成，刃极锐利，分金断木。匕身用突厥语写满了赞颂真主的经文，刻法极为巧妙，阳文阴幔层层叠起花纹繁复煞是好看。
　　狍子身上的血顺着匕身的经文暗槽流出，霍鸿钧不知不觉却看呆了——此情此景仿佛在甚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真切。忽而又想念起在甘肃卫分别的头领。那汉子走前赠他这匕首，和他大力拥抱，又用鼻尖蹭了自己鼻尖。他大声赞叹霍鸿钧武勇，又低声感念自己与霍鸿钧一番真挚友谊。他的骆驼队顺着古丝路折返，霍鸿钧和薛苍梧便站在甘肃卫凹凸不平的女墙上给他们送行。那时候薛苍梧问他：“怎么？舍不得了？”
　　他却答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想起大漠深处的阿杜尔御火祠。那时候我也是骑着骆驼跟着商队进去，天神的神庙里，圣火燃烧千年永不停歇。可那似乎又不是我。”
　　薛苍梧就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甚么劳什子神庙，能燃烧千年的火可只有墓葬里的长明灯哩，你莫不是个掘坟的绝户鬼？”
　　将他思绪牵扯回现下的，是溪水的颜色。那溪水乃是发自六盘山巅，与渭水不同，溪水初从山巅落下，走势很急，淙淙杂杂形成了一座座小瀑布，待汇到山脚处，走势已缓和很多，溪流清澈见底，最终汇聚到声势浩大泥沙浑浊的渭水中去。
　　可现下事情却有异，那丝丝缕缕在清澈溪水中漫出来的痕迹分明是血！
　　霍鸿钧起先蹲在溪水边，如今看到这景象倒也不慌，掏出绒布来擦净了匕首，左手按在腰间匕套中，却是将右手匕首挽了个剑花插入那个麂皮套子中——他动作极快，只见一道白光在他腰间一闪，匕首便被他按在了左手麂皮套子内。
　　他顺着溪流上溯而行，脚步极轻，四处亦是寂籁，便连只飞鸟鸣叫声也无。走出约莫二三里地去，他轻轻拨开挡住视线的灌木，恰见有个人倒在溪边，半身叫溪水浸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霍鸿钧退了半步，收回拨开灌木的手，以树木为掩蔽立在当处。屏息凝神，双目微闭。下一个刹那却是三两下便顺着那树攀了上去，风声飒飒随着他耳边拂过，他眨眼间便将自己隐在树枝与叶的阴影处。他虽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这般身手从何得来，但总归心中所想，心念一动，身子便随着意念动了起来，他自己却也不强迫自己去回想这前因后果因缘种种。
　　待攀到了树上，霍鸿钧四下打量了一会儿，却不见周围有甚么异动。他又站了半柱香的时间，见四处没甚么动静，便从树梢跃了下去，恰好落在那尸首身边。
　　霍鸿钧见那人穿了一件薄缎子衫子，深紫的料子用月白裱了边，上头暗纹绣了几道云纹，煞是漂亮。心里便嘀咕：谁家少爷遭劫了？
　　他一躬身便将那人从溪水中抱了出来——他原是力气极大的，抱这七尺昂藏男儿也不是甚么难事，可这人却是特别轻的。
　　他心里有几分奇怪，将那人翻转过来才发现那人肩膀上似是被什么洞穿了，似乎有些时候了，按洞穿的地方算，初刺穿时血流汩汩，此时只是血未凝住——想来也合情合理，半身伏在水中，伤口又岂凝得住血？
　　霍鸿钧将手探到那人颈中，按了一按，发觉还有气息。便将他靠在自己怀中，脱下自己半身皮袄子，将里衣袖子扯了一只下来，将那人肩膀出血处粗粗扎了起来，套上自己皮袄，便将那人扛在肩上，步履如飞往回跑去。
　　薛苍梧与皇甫晦明两人等得无聊，正打算再切磋个百十回合，但见远处林中一个黑影窜出。皇甫晦明便高兴起来，叫道：“霍哥，快着，快被你饿死了！”
　　薛苍梧眼力极好，一眼瞥见霍鸿钧肩上物事有些奇特，便拉了一把皇甫晦明，朝他使个眼色。两人忙向霍鸿钧处跑去。
　　二人迎着霍鸿钧跑去，跑得近了便发觉霍鸿钧肩上负着的是一个人。二人心下均纳罕，与霍鸿钧会合后，皇甫晦明问道：“霍哥，怎么了？”薛苍梧也道：“贤弟哪儿捡来的尸体？”
　　霍鸿钧抿了抿嘴，低声道：“人还活着，这里怕是久留不得。”
　　半个时辰后，六盘山下官道外茶摊处，有三匹马疾驰而来，其中一骑当先，是一匹膘肥体健赤身黑鬃的骝驹，马上坐得是一个铁塔般高大的汉子，他纵马至茶摊老板近前，猛一拉马嚼子，马儿倒也灵，便立时收住了蹄儿。
　　他也不下马，便高声问道：“店家，可有干粮？”店老板是个老头儿，在山脚摆了七八年摊子，见客人来势汹汹，起初被奔马吓得连退几步，见马上客人器宇轩昂，又见他颇有几分架子，心里便想：这是狂沙寨下来的狂人么？
　　心头这么想着，难免手脚便有些不听使唤。他颤声道：“大爷，小老儿店中粗糙吃食，众位爷爷千千千千、千万莫莫要嫌弃，老儿今日尚未开张，摊儿上盘、盘缠不多，爷爷要钱，全拿、拿去便是。”
　　薛苍梧一听，猛然一瞪眼，从马上翻身而下。吓得老头儿差点跪了下来。只听薛苍梧骂道：“直娘贼！我甘肃卫距此地不出三十里，匪类便敢在此如此猖狂，爷爷今天还就不走了，倒要瞧瞧什么猪狗这般欺负百姓？！”
　　薛苍梧骂完这声，恰好皇甫晦明与霍鸿钧双骑到了——皇甫晦明的马自是没有表哥的军马跑得快，再加上他马上双人便更加追不上薛苍梧了。霍鸿钧的马倒是薛苍梧从诸牧监调拨了一匹送他的，可霍鸿钧同样是马上两人，再加上那人兀自昏迷不醒，霍鸿钧只得抽了薛苍梧的马鞭子将他和自己捆到一处，免得马上颠簸将他甩了出去。
　　“表哥！”皇甫晦明听得薛苍梧一声怒骂，也翻身下马来。牵了辔头，教马儿稳稳立在一处。他向薛苍梧说道：“单枪匹马逞什么英雄好汉？你也是千万人的杀阵闯了几遭的了，何以今日忽然一时意气？”
　　“管他三百还是三千，老子几进几出又怕他个甚么？！”薛苍梧胸中血热，气得不行，强自压下怒火来，便从怀中掏出半块碎银扔给老头儿，道：“店家买干粮，我等不是匪类。”
　　陆菁菁便也跳下马来，到老头儿身前劝道：“老丈我们不是坏人，我们过路买了干粮便走，惊扰您了还请见谅。”
　　老头儿看得这半块碎银又惊又喜，直道：“多了多了……使不得这许多……”便捧着碎银要双手奉回给薛苍梧，倒是陆菁菁按住了他的手，巧笑道：“多了便多给几块干粮就是，一块碎银又算得甚么？老丈卖我个面子，收下罢。”
　　陆菁菁拿了皇甫晦明的绢子跟着老头儿进到店中包几块干粮，薛苍梧绕到霍鸿钧马旁，眼中含了几分询问。霍鸿钧一手箍在那人身前，咬了咬牙，低声道：“得快些回军镇去，浑身烫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