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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不知何事萦怀抱,瘦尽灯花又一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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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死丫头!你干什么呢!”从假寐中睁开眼,一眼就瞥到了镜子里那张被粉扑地白得毫无生气的脸,不由惊呼。一个挺身,手上那只白狐倏地一下窜到了地上,一脸对我绕了它美梦的不满。
“郡主,怎么了么?怎么了?”真儿手上正拿着一支眉笔,见我反应那么大,一时不知所措,急急地问到。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自己那张活脱一个女鬼的妆容,颤声问。
“呀,郡主,真儿还以为怎么了呢。”说着她得意地扬了扬手上的眉笔,道,“您今天晚上不是要见皇上么,真儿就去外面打听了下眼下宫里最流行的装束,那些个贵妃、娘娘啊都是这样的,好看的紧呐!”
“一群什么人啊,像鬼就是好看?快,那水来,我要洗掉。”
“你要洗掉!为什么呀!郡主这样可好看啦!”这下轮到真儿惊呼了。
看着镜子里那张鬼脸实在是变扭,看着真儿一副誓死捍卫的架势,无奈只得绕了个弯和她说:“笨啊你,这里可是冷宫,你我可是都被禁足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外头在兴些什么时髦的东西,皇上心思紧密,到时候不就知道你偷溜出去了么,到时候不止你我,连带着那些守卫都要跟着遭殃!”
她“啊”地低呼一声,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我又不死心地加上:“万一再查出你和秦来的关系……”
“呀!郡主您快别说了!真儿知道了!咱们洗!洗掉还不行么!”看着真儿慌忙的身影,我笑得明媚,一低头,又撞上一脸的鄙夷。
“阿花,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就把你烤了吃。”
“……”
离亥时还有半个时辰,除去了头上所有配饰,一头秀发,如同乌黑的瀑布一般,一直垂到腰际,我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直挺着身子,若有所思地远远望向镜子里自己模糊的身影 —— 一袭白衣拖地,颈间手臂上裸露出的雪白肌肤被月光一照,竟透出些森冷的气息,泛着层诡异的光晕 ——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犹如鬼魅。
“笃笃”两声干脆的敲门声,门外一个声音压低了嗓子说道:“郡主,人已经被引开了。”
“好。”打开门,我走了出去,眼前的人一直弓着身,恭敬相迎。许久不见,他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少年的模样,俨然一个是一个牢靠的大丈夫架势了。 “秦来,直起身子来吧,我不是那些正主儿,没那么多的规矩。”
“卑职不敢逾越。” 大梁一向等级森严,而他更是恪守到了极致。
我叹了口气:“你若是一直这样,就单看你和真儿的这层关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了”
“这……”他犹豫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子,“请恕卑职冒犯。”
他抬起头看到我的一霎那,一丝不解在他眼中一闪而过。我不由在心中苦笑,是很难理解吧,为什么我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去见皇帝。
是啊,为什么呢。我喃喃道。
“前面领路。”
轩塔前的守卫已被真儿用计引开,我们顺利地出了轩塔,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侍卫阻拦,我不由在心里暗暗赞赏秦来做事的滴水不漏。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就站在了如今天子 —— 上官绎的寝宫的正门。
秦来不知和守卫的侍卫说了些什么,那侍卫上下打量了下我,微微颔首,便放了我进去。
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就和王府一样。
我顺着长廊走下去,迎面走来一个矮胖、迈着太监特有的小碎步的身影,走到眼前才想起,这是敬事房的赵公公。
“公公走得那样急,是皇上翻了哪位娘娘的牌子么。”他看到我脸色一变,刚想俯身请安,我却没那么多心思和他绕,直接和他搭话。
“是……回郡主的话,是宸妃娘娘。”
我沉吟一声,从他手中接过牌子,他不由地大惊失色,“郡主……您这是……”
“你下去吧,不用去通报了,皇上那里我自会解释。”
“郡主,使不得啊……”他颤声道。
“还不快下去!”我厉声叱道。他哆嗦了一下,终是无奈地退下。
走入寝宫,内殿的侍女依然退下,那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背对着我,负手而立,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
“你怎么来了?”看到我他一怔,脱口而出。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嘲弄地反击道,甩手将那块名牌丢在了他脚下,“可是你的宸妃却是来不了了呢。”
他看着那块牌子,不由地苦笑一下,道:“我以为你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你不断纳娶新妃充实后宫也是为了让那些女人背后的家族为自己做事,均衡朝廷和后宫的势力。把我关在轩塔冷落是为了让我不再受人把柄,让那些一心想除掉我的人没有下手的余地。”把我扔在那里不管不顾也是向许家示好,能有更多的精力处理朝政。后面的话当然没有说出口。
“那你今日为何……”
“因为我要亲口听你说!”我兀地抬起头,眯起了眼睛瞪着他,嘴角滑过一个冰冷的笑容。
他自然没有忽略那个笑容,却也没有深究,径直走向了我,一手环在我的腰际,一手深深埋入我披下的长发里。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你所做的只是相信我,等我。”他的唇慢慢地覆上我的唇,竟不似看上去的那般冰冷,慢慢变成滚烫。
等他?这不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么。大婚时,他让我等他,于是我无限期地推迟了与上官琰的婚期;地牢里,他让我等他,于是我咬着牙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登基后,他让我等他,于是我就这么傻傻地一个人熬过漫漫长夜,直到小薇姐的死将我激醒。
想到小薇姐我不禁全身一颤,上官绎马上感觉到,低头细细看着我。腾出一只刚才还在我身上肆意游走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粉黛未施的脸,最后停在了我的唇边,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印下一个吻,那么地小心翼翼,似乎怕把我碰坏。他的眼睛里,重新闪烁起星星的明亮,仿佛又把我带回了很久以前的那个上元灯会,他第一次说爱我的那个夜晚。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他压在了床上,一瞬的惊慌过后,看着匍匐在身上的男人,不由地想,这不就是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么,不是皇后,不是宸妃,不是别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我,今天,把完完整整的自己,毫无修饰的自己,最最本质的自己,献给你,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不管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会被别人多么的不耻,我本就如此自私,我要的,便一定要得到。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默契地紧紧相拥,要把对方揉入自己的血骨之中。
帷幔垂下,身体被刺穿的那一刹那,一滴泪,混着从他身上滴下的汗水,一同划过我的脸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轩塔的,也不管一路上迎来的多少诧异的目光,一路踉跄地回到塔里,看着自己卧房里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个人,正是小薇姐。
当初我埋她的地方离得冰窖很近,由于冰窖极低的温度,那里也成了一个天然的冷冻室,小薇姐的尸首埋在那里,到现在居然可以保持面目如生,好像……再大声点就可以把她唤醒。
小薇姐的身上已经换上我平日素爱的那套红色宫装,这些都是我吩咐真儿和秦来做的,可是我勒令他们什么也不许问,只要按我说的去做,毕竟,这种事他们知道的越少对他们自己就越安全。我垂下眼帘,这样想着。
算了算时间,真儿带着晟儿现在应该已经被秦来劝去冰窖,我取出冬天的时候存下驱寒的酒,悉数洒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一路退出房门,拿起门边的烛台,远远地抛了进去,烛台落地的一霎那,火光冲天,像条火龙一样向四周蔓延开来,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我默默无言地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冲进了火场,拿起书桌上的笔,在朱红色的墙柱上提笔写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几乎是耗尽全力地写下最后一笔,扔下笔,已是气喘吁吁。
一回头,发现火势已是无法控制,看着火光里小薇姐安稳的睡脸,我不禁有些愣神,一时间也忘了逃跑。为什么……你可以安然睡去我却仍在颠沛流离?小薇姐……你说,我同你一起去了,可好?
“郡主!你发什么呆啊!快走!”恍惚间,一只手拉住了我,我惊讶地转身,“真儿?!”
“什么都别说了!郡主!跟我走!秦来已经安排好了!车就在宫外等我们!我们……我们一起走!”真儿半拖半拉地拽着我头也不回地出了火场。
真儿拉着我,在小道里不敢停歇地奔跑着,不断听见有人叫着:“不好了,不好了,走火了!”宫里顿时一阵大乱。即使路上迎面遇上的侍卫,看见我们身着宫装也便没有多问,而是叮嘱了几句小心,就急急地去救火了。
我知道宫中的宫殿都是连在一起的,一旦一共着火,就很难控制火势的蔓延,可是轩塔本就是冷宫,地处偏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会造成一场很大的恐慌,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想到放火以求死遁的原因。
重要的是,趁乱,我们居然就这样顺利地出了宫。
坐进秦来准备的马车,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心中不由酣畅淋漓,出来了!费了那么多心思,终究是出来了!一念及此,原先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缓和下来,我再也支撑不住初经人事的身体带来的疲倦,靠在车里,难受地哼哼着。
“你现在就给我好好休息!一会儿醒过来给我好好交代这都是怎么回事!”我不由闭着眼睛扯出一个微笑,这丫头,想是被我一惊一乍地吓坏了。倦意袭来,感觉身上一重,暖和了许多,便沉沉睡去。
绎啊,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只想走得干干净净,不让你再留一丝希望。我又何尝不想伴你到老,可是骄傲如我,我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能同别的女子分享你,每日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你下朝,等那一夜的怜爱,不,这不可能。我要我自己的生活,更何况,我有了晟儿,我断不能让他也在这宫中浑浑噩噩过日,我要他见识外面世界的广阔。
所以,上官绎,长痛不如短痛,就让沂暄郡主真如历史上那样,死在那场大火中吧。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这一生,神灵所给的最大恩泽,便是让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