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好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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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了饮马第一庄时天已黑尽，各路人马汇集于此，山庄里好不热闹。觥筹交错的声音此刻在陆小凤的耳里变得全无吸引力，他和花满楼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灯火。他们的房间早已留了出来，离最热闹的归云楼不远不近，花满楼房间的窗外还有几株开得很好的桃花和紫荆——饮马山庄，从来都是这样的细致入微考虑周到。
前厅已经备好了酒菜，下人悄然退下，摇曳的烛火里只剩下陆小凤和花满楼二人。
陆小凤早已坐下，倒了一杯还温热的花雕慢慢品着，故作姿态摇头晃脑道：“一片春愁待酒浇。”
花满楼心里好笑，接口道：“少年不识愁滋味。”
陆小凤笑起来，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有人转过屏风也笑着和了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有半点惊讶，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找他们，不是姚大先生，就是饮马山庄的牛庄主。说话的人正是牛庄主，身后跟的人也正是姚大先生。
牛庄主和和气气，方面大耳，白净的面皮上并未蓄胡须。无论是身上穿的还是头上戴的，或者是谈吐气质，都像极了一个生意人，一个日进斗金十分精明的生意人。只是饮马山庄的庄主，怎么会仅仅是一个生意人，饮马山庄，从来也不仅仅是一个替宝贝找有缘人的山庄。
因为饮马山庄，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做了好几十年的生意，若是从不亏本，不得不让人佩服，或者怀疑。但是牛庄主很适时地打破了这个怀疑，他和和气气地说道：“承蒙江湖朋友们抬举，饮马山庄的中转生意做到今天，也算是攒下了点名声。”
陆小凤摸着胡子笑了笑，花满楼道：“饮马山庄的名声可不小。”
牛庄主道：“名声都是传出来的，陆大侠和花公子的名声也不小。”
他看了看身后的姚大先生笑道：“姚大说请到了二位前来，我也是好生惊喜。”
陆小凤道：“我们不过是来看好戏的。”
姚大先生微微抖了抖，牛庄主道：“什么好戏。”
陆小凤道：“看有人殚精竭虑求而不得，有人闲庭信步得偿所愿。”
牛庄主道：“陆大侠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陆小凤打了个哈哈：“每个到饮马山庄的人不都是带着欲望来的吗。”
花满楼笑着接了一句：“还是带着钱来的。”
牛庄主迅速笑问道：“花公子带了多少钱来。”
陆小凤拍了拍花满楼的肩，道：“我们志不在此。”
牛庄主道：“二位若是看上了什么，可以跟我商量。”
陆小凤连连摆手道：“你们这里的东西我买不起，看上了买不起的东西就会倒霉的。”
牛庄主道：“我保管陆大侠不会倒霉。”
陆小凤道：“我最近运气不太好。”
他苦着脸道：“最近好多人都说我要倒霉。”说话间还不忘假装若无其事地瞟牛庄主身后的姚大先生一眼。
牛庄主微笑道：“陆大侠不用担心，饮马山庄虽说不愿意做亏本的生意，但是送一点小东西给朋友，还是没问题的。”
夜渐渐深了，酒也渐渐喝完，牛庄主和姚大先生早已离开，陆小凤还记得姚大先生最后看他那个眼神，是失望，再或者是紧张。
花满楼喝完杯子里的酒道：“牛庄主好像并不知道灵宝三珠失窃的事情。”
陆小凤斜倚在桌子上，懒懒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不过姚大先生今天不太对。”
“怎么不太对。”
“他没有说一句话。”
“庄主在这里，他不说话好像也没什么。”
花满楼站了起来，摇摇头道：“他很紧张。”
陆小凤道：“明天就见分晓了。”
他叹了口气道：“说真的，我也很紧张。”
第二天卯时刚过，就有人来敲门让他们准备去鉴宝大会。收拾一番后两人走出院门，陆小凤在人群中一下就看见了像是在找人的范恭辰，跟着他的人不是那个心腹，而是田啸。陆小凤觉得此刻田啸的笑容好像有些不情不愿和心不在焉，这种情绪本不应该出现在田啸的脸上，因为田啸总是用很崇拜很兴奋的表情面对陆小凤和花满楼的。
陆小凤上前道：“范兄真是巧啊。”
范恭辰见是他二人，笑道：“陆兄花兄当然会来这里的。”
花满楼道：“只因陆小凤最喜欢管闲事，我又喜欢凑热闹看看他管闲事。”
范恭辰道：“饮马山庄的闲事不好管。”
陆小凤道：“范兄好像是在找人。”
范恭辰皱了皱眉，无奈道：“小宝珠给家里留了封信，说她要来饮马第一庄，然后就偷偷跑出来了。”
陆小凤环视四周道：“可是并没有白小姐的踪影啊。”
范恭辰不由得苦笑道：“不知她扮作什么样子混进来。”
花满楼道：“不如去宴会厅找，所有来了饮马第一庄的人都会去那里。”
饮马第一庄的宴会大厅，专门为三年一度的鉴宝大会所建，最里面是一个上好的紫檀木台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个盒子。
十几个鲁曲直的机关盒子。
陆小凤抿了抿嘴，脸上的酒窝浅浅地显出来。
有下人问了他们的名字，领他们到了台子右侧的一张桌子，桌子上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着客人们落座。这些座次极有讲究，像陆小凤花满楼这种庄主的客人，自然会坐得离宝贝近点。有钱的人，就像范恭辰，也可以坐得近点。但是贵客也只有三桌人，并不是所有有钱人都能坐到台子的前方，陆小凤就看见融金山庄的少庄主坐到了第三排。
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贵客中有不少陆小凤的熟人，崆峒的丘掌门，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铁剑门的叶门主和夫人，坐到了他们这一桌。熟人见面少不了寒暄，大厅里你来我往热闹非凡，一派和气。只是所有人都清楚，一旦鉴宝大会开始，面对心仪的宝贝，前一刻钟的朋友少不得会撕破脸皮。
饮马山庄十分有经验地让人守在台子前，每个守卫身着青色劲装，太阳穴微微凸起双手自然伸展，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守卫眉眼低垂，丝毫没有被周围热络的环境影响，就像大厅里的柱子，沉着稳重。总有人的眼光经意不经意地瞟过来，又生生收了回去。
范恭辰的眼睛也在到处瞟，只不过不是在看宝贝，而是在看他的宝珠。
花满楼悄声问道：“找到白小姐了没有。”
范恭辰皱着眉头道：“没有。”
花满楼还待说点什么，牛庄主入了席。
三巡酒过，牛庄主说起了客套话，说了很久，但是他似乎有种让听话的人舒舒服服听完的本事，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牛庄主又开始介绍台上的宝贝，一样一样事无巨细，在座的人有的是期待，有的是惊讶，有的微微扬起下巴志在必得。几十上百人的大厅里，竟然就只有这几种表情。
牛庄主已经讲到了灵宝三珠，四周安静得不像话，除了第三排融金山庄的少庄主那一桌。
那一桌坐了一个年轻人，表情动作都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别人都在认真听，他却在认真吃菜。他试了桌上的每一道菜，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轻不重地把筷子放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那年轻人斜对面是一个带着乌金大刀的汉子，自年轻人试到第三样菜开始，就不停的拿眼睛看他，想让他安静下来。年轻人知道带刀人的意图，也不理他，还故意在放下酒杯时弄出了轻轻的声响。这声响在安静的氛围中，已经足以传到带刀人的耳朵里了。年轻人却又提起筷子开始吃起了花生米，带刀人不由得侧过身来瞪著他，手也搭上了刀把。
那个年轻人仍旧一颗一颗地夹花生米吃，吃得极为认真仔细。带刀人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何不听牛庄主说话。”
年轻人道：“我不高兴听他说话。”
声音清亮中透着不屑，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听，就都笑起来，范恭辰也轻笑出声，松了一口气。
带刀人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提了内力轻喝道：“你不听就莫要打扰别人。”
年轻人道：“若是吃饭喝酒就要打扰你，那你还不如死了清静些。”
带刀人扬手冷光一闪，刀已出鞘挥过去，横劈中刀锋还微微下斜，势必要削下对手的一块肉来。同桌人还没反应过来，愣神间只见年轻人轻而易举地伸过筷子，不紧不慢地夹住了刀身。
刀身明晃晃地停在两支竹筷间，带刀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年轻人却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打算吃你的刀，你又何苦硬要撞到我的筷子里来。”
他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带刀人却也忍下了这口气，松了手任由刀子被人夹着，只是瞪着眼睛望着那两只筷子。年轻人也顺水推舟，连刀带筷子都丢在了桌上，又重新抽了一双筷子接着吃他的花生米。
这边亮了兵刃，动静早就已经惊动了贵宾席上的几桌人和牛庄主，除了心照不宣的陆小凤几个，别人都是一脸惊讶。江湖中虽然时时都有年轻人出名，但是能在饮马第一庄出现的人，之前就绝不会是一个无名小卒。可是这年轻人不光是牛庄主，十几个贵宾都没有看出一分端倪。
带刀人想把刀拿回来，脸上又挂不住，身形有些僵硬地抱拳道：“朋友好指教，不知是哪条路上的，以后见了朋友，也好打个招呼。”
年轻人并不看他，只是淡淡道：“我只是个看热闹的。”
带刀人手渐渐要碰到自己的刀把，口气也有些狐疑：“朋友这个热闹居然看到饮马第一庄来了。”
年轻人道：“莫非这诺大一个饮马第一庄，还容不下我一个看热闹的人。”
有人接口道：“看热闹的人自然是容得下的，只要朋友是真心来看热闹的。”
众人这才发现牛庄主已经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打量着年轻人，年轻人却没有迎上他的目光，语带遗憾地说道：“我的确是真心的，只不过对贵庄略有些失望。”
他指着桌上满满的好菜，道：“这些杯盘碗盏，花样倒是很多，但真正对的起我的真心的，也只有这一盘花生米，还要趁热吃才酥脆鲜香，所以扰了庄主兴致。”
这句话明着是在解释，暗地里却是在取笑饮马山庄，摆了一桌席弄得好的只有一盘花生米。
姚大先生在牛庄主背后冷哼出声道：“朋友好刁的嘴巴。”
年轻人用筷子点了点桌上一盘麻婆豆腐，叹气道：“就拿这盘来说，豆腐的确是上好的豆腐，但是用了湖南的红油辣椒而没有用蜀地的豆瓣酱，哪里还能称得上是麻婆豆腐。”
牛庄主不禁笑了起来，大度地说道：“说得挺好，你是谁家的年轻人。”
年轻人这才站起来抱拳道：“在下姓黄行十，无德无能，不过是个看热闹的闲人。”
白质真前面有九个哥哥，这黄十根本就是个好玩的化名。陆小凤对着花满楼一阵耳语，两人就都笑了起来，陆小凤还促狭地拍了拍范恭辰。
黄十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在入席名单里，姚大先生满心疑虑地看着牛庄主，牛庄主仍旧笑眯眯地说道：“黄公子是顶了谁的名字来的。”
黄十道：“厉风掌李峰。”
牛庄主道：“既然黄公子是借了别人名号进来，便不要让别人的名号受损。”
黄十冷笑道：“庄主莫不是说我搅了局。”
牛庄主宽容地说道：“只因为昨天夜里有人潜入了庄里的宝库，差一点就进到了密室。”
牛庄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周围一圈的几桌人听到，待到交头接耳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厅，牛庄主再度开口：“还好我庄上人手充足，要不然那灵宝三珠就要被偷去了。”
灵宝三珠。
陆小凤不明白司空摘星到底是要他们看的什么好戏，他看了一眼花满楼，花满楼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大厅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边，牛庄主好整以暇，姚大先生则有点紧张。
黄十反而气定神闲地说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牛庄主叹了一口气道：“昨天夜里下人看见黄公子出了归云楼。”
黄十道：“我的确出了归云楼。”
周围安静下来。
牛庄主道：“黄公子方便说一说是去了哪里。”
黄十道：“只因我晚饭实在没有吃饱，想起庄外三里路有一家卤菜铺子，那里的卤小鸡翅膀和鸡爪子特别有名，就翻墙出去吃东西去了。”
他的表情又无辜又理直气壮，牛庄主和姚大先生噎了一下，陆小凤听到了也有些哭笑不得。
陆小凤轻声对范恭辰道：“白小姐莫不是故意的。”
范恭辰笑道：“自然是故意在开你的玩笑。”
牛庄主知道黄十说的那家铺子，也知道那家铺子的鸡翅膀和鸡爪子确实有名，只得说道：“有没有人看到黄公子出去回来。”
黄十两手一摊：“我也不好张扬地跑出去吃宵夜，反正我是没有碰到人，别人有没有碰到我，就不得而知了。”
范恭辰揉了揉额角，站了起来：“若是东西没有被盗，想来事情也不严重，在下打算在饮马山庄看的热闹，并不是这种热闹。”
陆小凤也帮腔道：“听说灵宝三珠消失了近百年，我早就想一窥究竟了。”
周围起哄的声音渐渐响起，牛庄主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颔首走回主席位，示意守卫找出灵宝三珠的盒子来打开。陆小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不过他看的不是灵宝三珠，而是坐立不安的姚大先生。姚大先生想转过头去看灵宝三珠，又怕看见的不是他所期望的情形，身体转过去了头却偏了回来，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盒子打开了。
三颗散发着柔润光芒的鸡子大的明珠，定定地放在盒子里。盒子里的灵宝三珠，三颗都是真的。
周围一片啧啧赞叹的声音，陆小凤也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只不过他还加了一句：“余妈妈好手段。”
他已经看见方才和“黄十”争吵的那个带刀人得意的眼神，而“黄十”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瘦小的老妇人。
花满楼恍然大悟道：“原来司空兄请到了浑水摸鱼红鲤鱼。”
陆小凤笑道：“这场戏的确好看。”
他又压低声音对花满楼道：“而且你没有看见姚大先生的表情，比戏还要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好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