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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怀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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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且说,顾葳蕤在看了那支翠玉百合花缠金镯之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
“这镯子不是我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垂首站着的米渊与崔啼更是抬头来看。顾葳蕤声调极慢,各人眉高眼低看得清楚。说起来,这件事上顾淮占理,也占不得多少,堪堪躲过一劫罢了。
可惜人心不足,世事难料。便说此时,淑妃静默,黄先讳莫如深,米渊跟崔啼不过两个小人,顾婕妤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像她母亲;只是在这件事上,太急了些。
“哼,人证物证俱在,你以为谁信你不成。”
“黄公公,如果我没记错,镯子里镶嵌的珍珠,乃是嫔妃初入宫时由闽南恒昌伯敬献。”
黄先点头。
“不错。”
“恒昌伯当时献上九颗夜明珠,四十九颗东珠,九十九颗珍珠。皇上大悦,因此减免了闽南一地六个月的税收。当时万民皆赞皇上贤德,恒昌侯府亦受盛赞,恒昌候世子因此还得了一个好姻缘。”
黄先听完,上前鞠了一躬,道:
“娘娘容奴婢瞧一眼这镯子。”
葳蕤连连摆手。
“本宫做不了你的主。”
黄先一双眼睇向淑妃,淑妃别过头,最后还是顾淮碍着脸面,道:
“公公您瞧就是。”
黄先得了令,这才拿双手接过那一对镯子,因事涉三位贵人,倒也仔细。过了好一会儿,他先向葳蕤行一礼,又向婕妤。淑妃各行了一礼,道:
“昔日恒昌候先给皇上的夜明珠,东珠,珍珠,算下来亦有上百颗。当时皇上命人把九颗夜明珠收入私库,三品以上的嫔妃,各赐了东珠,珍珠数枚。宫中无皇后,皇上便命匠人做了两对镯子分赏居于妃位的娘娘;其中茹妃娘娘得翠玉百合花缠金镯,淑妃娘娘得翠玉石榴花缠金镯;各取百年好合,多子多福之意。”
听到这儿,顾葳蕤倒笑了一下。可不是,她与苍梧“百年好合”,淑妃也是能同他生儿育女的。
“当时匠人为讨皇上欢喜,用尽机巧,在两对镯子里各放了几颗东珠,人戴着它时更能滚动,是为奇巧。当时,那匠人更在每对镯子里各选了一颗刻字,百合花上那一颗,刻的是宜室宜家,石榴花上则刻得是灼灼其华。而如今,这对镯子里,无字。”
他抬头看了一眼顾淮闻言色变的脸,补道:
“皇上欣赏匠人其才,又命他做了几对缠金镯,其中有镀百合花的,有镀石榴花的,更有镀夹竹桃的;虽也有用东珠,但却是再不刻字了。后来皇上亦赏过几对出去,奴婢都记录在案,这就叫人拿了过来请淑妃娘娘过目。”
淑妃十分平淡,她点点头,又说:
“烦婕妤请人去禀皇上一声。事情牵扯甚广,不是你我能左右。”
淑妃自认暗示的很明显。茹妃刚才的话很唬人,有那么片刻,她是真心畏惧。淑妃与顾淮说不上同进退,更无情分可讲,但是两个人如今也算是同坐一条船,如无必要,她不想再欠一条人命。
可惜她不懂以己度人。她自小,父兄重权在握,虽出身武将之家,文臣勋爵家的小姐见了她亦谨慎客气;习惯人人听她的话,习惯别人在她面前不能有自尊。只是她这次遇上的是勇国公府的嫡幼女顾淮。虽说勇国公不像白氏父子那般在前朝说的上话,但顾家怎么也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百年家财,渊源底蕴,顾淮自幼也是娇生惯养,比起淑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如今见淑妃调转枪头帮外人,眼见着功亏一篑,再也顾不得许多,掷了那个前些日子皇上赏的,珐琅描金鹦鹉斗诗莲花纹盖碗,叱道:
“娘娘翻转脸皮真比翻书还快。娘娘如今也认定茹妃无辜,想必也忘了之前的嘴脸。”
“啪。”
几乎话音刚落,淑妃手扬,又落。没人看清淑妃怎么走过来,又怎么一巴掌甩过去,总之所有人最后听见的是啪一声脆响,然后是顾婕妤举起来的手,之后又是啪的一声;
“婕妤指着谁呢。”
顾淮大声惨叫,偏茹妃无情,淑妃冷血,其余殿中站着的人,除了两个她家里带来的贴身的女婢,其余皆垂眉不动,只当自己看不见。
“烦黄公公去请皇上,你,去请个太医给你们娘娘看手。”
淑妃随手指了个宫女,不小心余光瞥到顾葳蕤,这女子,除了刚才为掩人耳目面露凶光,其他时候竟一直淡淡的。及此,淑妃终于生出个大胆的猜想。宫中势力倾轧之事,时有发生,你死我活,红颜枯骨,其实莫说宫墙内,即使民间家宅,有时候亦能为一点小错万劫不复。她虽性情骄傲,却非目下无尘之人。她与今上青梅竹马,耳濡目染,并非全不明白那个男子。
淑妃自己回到坐上,这里是颐福居,顾婕妤乃永福宫主位,一宫之主,却落得一个坐不住镇的地步。很奇特。此时摆在顾葳蕤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她却偏端起茶,吹一吹茶沫,微微眯着的眼睛因茶水的倒映呈现出极温柔的茶色。
她其实也很久没见皇帝了,但如今她仍不能见皇帝。她喝完茶,示意平纹扶她起来,淑妃抬头看她这张神情寡淡的越行越近;不能妄动,淑妃心想。
“后头的事情与妾实在没甚关联;妾把宝璎留在这儿,如果宝璎有罪,娘娘尽可以送去暴室。”
这话也只能唬一唬旁人。这个宝璎什么来历淑妃清楚,所以顾婕妤敢嚷嚷着叫暴室承来提人,淑妃不敢。如今淑妃的心思也不在顾葳蕤身上,她十分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偏顾葳蕤不怕她,如此亦只是还礼微笑,似有撩人的温柔。
“茹妃乏了,回去吧。”
顾婕妤被淑妃撇断了了一个手指头,如今再不敢说什么的。葳蕤颌首,少顷,回头问顾淮:
“婕妤疼么?疼就去歇着吧。”
说罢,转身便走。
“都打点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外头的天渐渐不阴,太阳出来,皇帝仪仗打这边过,她见了,忙退到一面行礼,长宁见到她,亦不斜视。待仪仗走远,她直起身,远远地似看见轿帘子被长宁拨开,她看不清楚,也不妄想。
“娘娘放心,玉贵人为人刻薄,早有人对她不满;那人求财愿死,又是她的心腹。”
“尽量保她的命。”
“小姐良善。”
顾葳蕤听了,唇角略勾了勾,她也是为着自己。葳蕤回了平乐宫,下诏宣瑾贵人说话。瑾贵人今儿一早得了消息,暗里心惊,她纵与怀玉不睦,但骨血亲情,何况唇亡齿寒,如若怀玉事发,恐她也得不着好下场。又怕打草惊蛇不敢出宫去,在房里拨琴,偏偏琴弦断了,饶她心肠是个冷的,此时也慌起来。
偏是这时候,茹妃唤她。
她见茹妃安然回来,暗自道了声不好;过了会儿不见宝璎,方才安心。
“听说瑾贵人刚刚弹《凤求凰》,弹着弹着,琴弦断了。”
素怀瑾正低头玩宫绦,手倏地停了,再抬起头,肃穆的像另一个人。顾葳蕤就笑,她咯咯地笑,笑出声来;她比素怀瑾好看,素怀瑾最妩媚最撩人的时候,都不比这个女子潋滟半分。却说素怀玉与素怀瑾出身的素家,家中世袭的五品官位,父亲为武将,祖父年轻时吃过文臣的亏,老了执意要替儿子娶个识文断字的妇人。素老爷自有青梅竹马,百般不愿,素老太爷大怒,暗中命人打杀了人家女儿,逼儿子拜堂成亲,娶翰林董家嫡出的次女。隔年生下素怀玉与素怀瑾,后来素夫人屡次流产,素家老太太抬举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给儿子做姨娘,姨娘也争气,头一回就替素老爷生了一对龙凤呈祥。
素老爷当年不愿娶董家小姐为妇,多年来不改其志,只是不敢忤逆其父,一等素老太爷病逝,便再不往正房去住。素老夫人是个无知妇人,亦不懂什么是宠妾灭妻,素老爷守完父孝,一口气纳了三个妾,在同一日摆的酒席,素老爷武将出身,夜御三女,当晚把素夫人气的瘫在了床上。
后来素怀瑾与素怀玉两人走投无路,却机缘巧合被长公主看重,带进府仔细调教,本以为富贵唾手可得,谁知皇帝被废,吴王登基。长公主虽遵守承诺送两姐妹入府,但又哪会有哀帝在时顺遂。所以怀玉心急,也不是没有道理。
素怀瑾深恨自己此时才懂怀玉心思,只得祈祷那宝璎已被顾婕妤送去暴室;她暗自求了许久的菩萨,一时愣怔,没有答顾葳蕤的话。
葳蕤亦不烦恼,她喝着茶,颇有耐心。素怀瑾拜完菩萨,再抬头看顾葳蕤时,眼里多了分审慎。
“宫中谁不知道如今的平乐宫跟冷宫似的。即使弦断了,送去也无人修。”
“听说瑾贵人昨夜失眠,翻覆到天明才阖眼,怎么气色还这样好。”
“娘娘知道的真多。”
素怀瑾的脸色又白了一些。
“本宫是平乐宫的主位,一砖一瓦都要仔细照顾,不然如何像皇上交代。瑾贵人你说呢?”
葳蕤定定地望着素怀瑾。
“疯子。”
她啐她。
其实素家这两个女孩儿,脾气都不是很好。只是苍舒脾气也不好,又无容人之量,两姐妹从前跟着她时处处隐忍小心,所以她只看得见这两姐妹善忍耐,有容貌。她的目光在瑾贵人脸上转了一圈,摆摆手不让内监上去拿人。她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怕被人骂。
“娘娘,掖庭的人在玉贵人的妆奁里搜到了一些东西,玉贵人攀咬娘娘,说娘娘乃是主谋,她乃从犯。”
平纹说说话时眼尾觑向瑾贵人,见她脸发白,觉得很快意。但很快就被仍不是太乐观的现实压垮了眉,顾葳蕤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榻上听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怀瑾,怀瑾是苍舒的人,敌人的朋友,还是敌人。她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的。
“玉贵人现在如何。”
“玉贵人……”平纹咬一咬唇,兴许是觉得这话当着怀瑾的面说显得残忍了些,但娘娘执意这样,她也没法子。
“玉贵人下了暴室,皇上的意思,是问出实话为止。”
“那就是要问到死了。”
葳蕤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怀瑾,朱唇轻启,呵气如兰:“瑾贵人当心,别从椅子上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趁不出差 能更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