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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人生不止如初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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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中的浣衣处有十几名婢女,从十三、四岁至三十多岁均有。为首的是一位年近四十的汉人嬷嬷,姓林,小名“绿蕊”。其为人和蔼,干活勤快,又照顾浣衣处众小辈,故大家都亲切地称其为“绿蕊姑姑”。
如若不是漪然的缘故,富察承宇,堂堂将军府的大少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足此地。
这一日上午,天气并不闷热,还有一丝丝的风,然阳光却依旧暴烈。富察承宇只身一路上走来,尤觉汗滴如雨、炎热难耐。
那浣衣处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啊!绿蕊姑姑带着大大小小的一干婢女们,在烈日下,或站着晾衣,或坐着洗衣,人人忙得不可开交。众人见大少爷前来,均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请安。
富察承宇示意大家不用理会他。然,他却是第一次这样地深有感触——原来,家中的浣衣处竟有如此多的衣物要浣洗!奶奶的,额娘的,二娘三娘四娘的,承轩的,自己的,以及府中一大帮子嬷嬷丫鬟家丁的……再想想那最爱美的三娘洛兰,一天换三身衣裳都不嫌麻烦,岂不是要为浣衣处的婢女们带去更多活计!而那群婢女们,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处于阳光的暴晒中,任挥汗如雨,任肌肤变黑。
漪然自然也在其中。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小凳子上,边拭着豆大的汗珠,边在搓衣板上用力搓洗着一件衣服——那是一件家丁的衣服——将军府的家丁都穿这个,富察承宇自然认得。他看着她渐渐变红变黑的脸,心中一凉——这便是昔日将军府的二小姐么?
漪然忽而抬起双眸,迎上他的深思。她手中不停,微微一笑,笑魇如花。
富察承宇上前,怜惜道:“漪然,不要再干这样的粗活!这都是下人们干的。”
漪然很平静:“难道,你以为我还是二小姐?”
“我要去跟奶奶说,她不能这么对你。”彼此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就不信奶奶会一直这样的绝情。
“老夫人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么?”去了也是徒劳,又何必呢?漪然瞥见绿蕊姑姑进屋,而四下的浣衣女们也走疏了些,她放下手中的衣物,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帮我。”“什么?”富察承宇也跟着压低声音。“帮我去找紫瑛姑姑。我要找她问清楚自己的身世。”她道。
“我们真是想到一块儿了。”富察承宇轻轻地笑了出来,“今天来这里找你,就是为了这个。那日,紫瑛被逐出府,我便派小福子悄悄地跟着她。据小福子说,她并没走远,这些天她都在城郊的一座废弃的小草屋中生活。”漪然闻言大喜:“太好了,你想得真是周到!只可惜老夫人说我不能随便出府,不然,我定要去找她,将此事问个明明白白。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帮我去问她,好么?”
富察承宇正想回答,冷不防身后有人叫他:“大少爷?您怎么来了!”回首,只见漪然的贴身婢女远芳正抱着一撂脏衣俏生生地站在身后。他问了声:“你怎么也来了?这是谁的衣裳?”远芳回话:“这是三夫人刚换下,她那边的沈嬷嬷叫我去拿的。小姐,你与大少爷聊着,我先给绿蕊姑姑送去。”
漪然甚是欣慰,解释道:“那日,我刚到浣衣处没多久,便见远芳也来了。她说,自我走后她便去求你额娘,让她陪着我一道到这浣衣处,还有厨房来。这些天,我俩上午便在浣衣处浣洗衣裳,下午便去厨房帮忙。不觉中,也过了好多天了。”
“远芳倒是个忠心而念旧情的丫鬟。”富察承宇赞道。
“大少爷是在赞扬奴婢么?”远芳又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她“嘻嘻”一笑,嗔道:“大少爷,您可叫小姐好等。小姐她嘴上不说,但奴婢却看得出来,她心里有多么盼着您快来,盼着您带她去找紫瑛姑姑。唉,想想这府中大概也只有您会来了。”漪然自小便与富察承宇交好,他有事无事地常会来找她。渐渐地,作为小姐贴身丫鬟的远芳自然而然地也就与大少爷熟捻,没大没小起来。
富察承宇假装生气,瞪了她一眼:“你这个臭丫头,我刚与你小姐说起这事呢,都给你打乱了!”远芳吐舌,不再多言。漪然黯然道:“只可惜,我出不了府。”她无奈而笑,却触及富察承宇自信的眼神。“你,有办法?”她试探着道。“我的好妹妹,哥哥若没有办法哪敢来找你!”他忽然转过身,双手用力对拍三下,示意浣衣处众人停下手中活计,听他发话。
众人果然停下,齐齐地聚拢到这边。绿蕊姑姑恭恭敬敬地道:“大少爷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吧。”
富察承宇果然有将军府大少爷的威严,只听他冷冷地、恶狠狠地说道:“这几天我要带漪然小姐出府,你们谁敢去老夫人或者其她主子那边告状,我便打断你们的双手,再砍了你们的双腿,叫你们生不如死!记住了么?”他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未发觉身边的漪然冷冷地打了个哆嗦。
远芳略有不信地与漪然交换了一下眼神。打断双手!砍了双腿!生不如死!这就是她们平时所认识的温文尔雅的承宇大少爷么?漪然一阵心悸之后,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说得严重点,的确难以保证不会有人去告密。
绿蕊姑姑点头说是。
远芳也拍着胸脯道:“少爷小姐放心,如果老夫人或者其她的主子们来,奴婢会周旋的。反正有厨房与浣衣处两个地方么,好办!”
漪然心中苦笑,除了眼前这位名义上的哥哥,在这个府中,又有哪个主子会来看她这个‘下人’,这个抱回来的野丫头呢?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众人受牵连。
尔后,两人离开浣衣处,前去厨房也说了同样的话。厨房总管阿海一直想讨好这位大少爷,只是苦无机会。此刻见大少爷发话,立即拍着胸脯保证,决不走露一点风声。
当天的下午,富察承宇便偷偷地带着漪然出府寻找紫瑛。由小福子指路,紫瑛并不难找。面对漪然,紫瑛镇定异常,丝毫没有想像中的激动与意外。“你终于来了。”这是她见到漪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漪然一愣,随即微笑着道:“看来,姑姑是没有打算瞒着漪然了。”
“当年,小姐她也是情势所逼。”紫瑛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记得那一年八月,有一天大家在用晚膳的时候,三夫人在桌边突然恶心干呕起来。大夫人见状,立即去请了大夫——果然,她怀孕了。这是自三年前大少爷出生后,府中第一次有了新的生命迹象。三夫人自然跋扈起来,处处与小姐作对。幸好老天有眼,五天后小姐也被证实怀孕了。说也奇怪了,两个月后,四夫人也跟着怀孕了。大家猜想,将军他常年在外镇守,一定是非常想念他的夫人们。那次回京当职整整有一年半,定是尽极了作丈夫的责任——他一定是非常地,想再要几个孩子。”
“阿玛他不是有我了么?还这么贪心!”富察承宇笑着打趣,却没有人理会他。
紫瑛继续回忆道:“可是,也不知道是谁在造孽,三夫人与小姐的孩子先后都流掉了。三夫人哭得死去活来,搞得连宫里头都知道她掉了个孩子。先帝于是颁下圣旨,说恩准将军留京多陪三夫人两个月,这才平息了她的伤心。”
“那我额娘,不,是二夫人呢?”漪然很想知道。
紫瑛叹了口气,继续道:“小姐是在回娘家时不小心被露出地面的树根拌倒而流掉的。当时只有我陪着她回去,而府里也没有什么外人。小姐她身子本来就弱,又流了好多血,当场便昏死过去。夫人立即召自己府中的李大夫来诊治。可惜,胎儿没有保住。据大夫说,那个胎儿已经成形,还是个男胎。小姐自是悲伤不已。而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大夫说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不能生育,就意味着小姐在将军府中的地位会日益下降,说不定还会被老夫人逐出去。”
漪然叹道:“这话倒是真的,老夫人一贯冷漠,是不会念旧情的。而且,二夫人娘家也不是什么显赫人家,被休,倒也是有可能的。”
“漪然小姐说的极是。”紫瑛道,“于是,我家夫人便心生一计,她要小姐千万不要声张流产一事,回府一切照旧。并派府中的李大夫随小姐一同回府,就说是小姐指定要请娘家的大夫安胎。夫人还让我去附近寻一些与小姐差不多时日怀孕的妇女,严密观察她们的生活,以便将来在她们中寻找一名男婴,到时抱进府去,以保小姐不被老夫人赶出家门。”
“可是,二娘不是想抱个男婴么?怎么后来又会抱漪然回来?”富察承宇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