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樱桃巷

14、第 14 章

　　11.
　　次日，帝王不再早朝，朝中之事全推给了皇子。
　　深宫中，缠绵悱恻，不知天日。帝王怀里的小小的白玉人偶，从那夜后不语，不哭，也不笑。醒来时，依偎在帝王的怀里，只用漆黑的眸静静地看着他，窥尽帝王的心事，清得没有活人的温度。温存时，细长的眸半阖，涌着细小的水晕，犹如水中的微漾，浮着深深浅浅的月光。
　　十五总是睡不好，反复地作着梦。梦里小小的鬼，不甘心地，睁大了眼珠，从孤高的悬崖上跌下去，狠狠的，白骨碎在尖利的青石上，薄薄的一层，仍不肯气绝。小小的鬼累了，也倦了，因倾慕着一点温情，不停地前行，想要归去，却不知要去向何处。月亮支离破碎，碎片掉落在她的眼睛里。小小的鬼听见哭声，抬头看，是她自己在哭，流出血红血红的泪。
　　醒过来，便会看见帝王执着的眸定定地看着她，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帝王兴许已经不记得那夜的酒醉，却从未在清醒时再唤过十五那人的名字。即使这样，在帝王的眼中，也从没有一个叫做十五的女子。
　　于是一些记忆就会缓缓浮起，她会想起那个冷淡而寂寞的人，舍弃了一切，换来了自戕。红尘路冷，人生本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也没什么可以把握的，那么为什么还会觉得痛，心都烂了，怎么还会痛？
　　终于，在一个日光淡薄的辰晓，帝王抱着十五柔软的身子，告诉她要封她为妃，要将她永远永远留在这深宫之中。十五忽然想起她院中的那棵桃树，想必这时应该已经花开烂漫，从此她恐是要错过每一个花期。
　　“十五，若是早日见到你，必不会将你赐婚给未言。若是娶了你，染会气得发疯吧。不过，即使气我，也强似对我不理不睬。”
　　高贵的帝王傲慢地说着任性的话。
　　小小的白玉人偶凝着他，突然开口了
　　“陛下要我留下来吗？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那是自然。”
　　“那陛下可否将所有的妃子以及皇子们全部逐出宫去，只留我一个？”
　　“放肆。”帝王的眸浮起幽幽怒火
　　“陛下做不到吗？”
　　十五在入宫后第一次笑了，笑得鄙夷，笑得讥讽
　　“我和母亲可是都被赶出了康王府呢！那个人，抛妻弃子，独守在陛下身边不离不弃，陛下可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帝王忽地心头大乱，青瓷茶盏，摔个粉身碎骨
　　淡泊的声音连责备都是冷冷淡淡的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陛下难道不懂？只是陛下，你以为无论你做什么，那人都不会伤心吗？”
　　梦醒，残片碎落一地，殿外飘进来淡淡的花香，偏偏在路终时才知晓因果，恍然竟是错了整整一生！心被从血肉中狠狠地挖离，今生，果然是再也不能活过来了。高傲的帝王将脸埋于十五的胸口，水珠滴落在十五的指尖，冰冷的，湿了一片。
　　细白的手指滑进帝王的黑发，温柔地浸没，轻轻摩挲着；想起那个月夜，似血的红衫在月光下飘摇，绝美的男子心伤成灰，踏着月光离去。
　　活着的，死去的，都是可怜的人。

　　12.
　　醒来，听不到身边人的心跳，十五披上曳地长衫，寻至殿门前。殿外淅淅沥沥下着今春的第一场雨。细细的雨丝落在殿外的水洼里，无声无息，漾起千万个细小的圆，交错编织，像绣花女寂寞的手势，一起一落。
　　雨中，一把油纸伞，藏青色的，上面细细绘了一枝梨花，如雪六出。伞下，两个男子面目如画，有七八分相似，如一卷清淡素雅的水墨画。十五接了侍女送过来的纸伞，织锦绢鞋踏着石板，向男人走去，忽地听见九重的话语，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纳妃之事请陛下三思，郡主刚刚赐婚与未言将军，而且与臣兄妹相称，怎能封妃。更何况，陛下已经多日未理朝事，臣子们已经议论纷纷……”
　　“重儿不必过虑……”
　　“……”九重一怔，握伞的手，青筋尽暴。
　　十五缓缓上前，轻唤“陛下，小王爷…”
　　锐利的目光射向十五，九重的眸似着了火，要将十五烧成灰烬才罢休。
　　“郡主，为何迟迟不归？”
　　不知为何，九重冷峻的声音，十五听了却有些欢喜。细细的雨飘进伞内，遮住了十五的眼眸，十五愉悦地笑着
　　“不是小王爷将我送入宫中的吗？怎么，忘记了？”
　　“重儿，不可无礼。”帝王冷冷地打断了对话
　　“是……”九重极不情愿地应承
　　雨下得倦倦绵绵，十五细细一笑，“小王爷，留不留下，都不在我。这里与将军府有何区别，不过又一座华丽的坟墓罢了。归去，归去，你要我归去哪里。”
　　眼波流转，十五望向帝王
　　“陛下，你真的要留下十五吗？”
　　“当然……”
　　“可是陛下，我并不是陛下心中之人。那人给了我名字，给了我身躯，也给了我一个疯癫的母亲。我的心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烂了，再也不能动心，也无法动情…..”
　　十五恍然一笑，细长的眸狐一般的娟秀，宛如一笔淡墨，连声音也是浅浅的，凝结起淡淡的苍凉
　　“若是陛下不介意我这寡情之人，我愿留下，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只是，陛下的眼里看见的并不是十五，陛下思慕的爱恋的也都不是十五。若是明知如此，陛下还说要我留下，我也愿留下。”
　　细白的指尖抚上帝王的脸颊，青色的水点飘落下来，不知是帝王的眼泪，还是只是打在他脸颊上的雨水。可怜的人，那样傲慢地相信地久天长而任意妄为。猝不及防失了那人，也失了心，每逢夜深，睡梦中呻吟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细细听来，浓浓的满是寂寞和凄凉。薄薄的浮生，梦一场，都是没有归宿的爱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