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女巫》七言小女子

25、别离

　　“魔法都是需要代价的，你打算用什么来换一条双腿？”
　　炉子里的浆水翻滚着，看到它总会令人想起那些恶心的配方，什么蜥蜴的眼睛，蝙蝠的牙齿之类的。
　　但事实上，不需要，你抱的执念够强烈的话，把它凝聚到代价物上，再把代价物丢进炉子里，炼制出药水，这就是魔力剂。
　　所以说，我的心头血已经没用了，我看向爱莉儿。
　　她茫然的问：“我小宝库里的东西行不行？”
　　“天平不会平衡的，因为那些东西一开始并不属于你。”
　　从现在开始，我真的变成海底的邪恶女巫了。
　　“那什么东西可以？”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用大汤勺在炉锅内一波又一波的搅动，水泡不断的破裂。
　　“声音。”
　　我拍拍手，再次凝视她。
　　“声音？”
　　无形的，唯一可以从她身上剥夺的东西。
　　“那怎么行？如果失去了声音，我无法与他对话。”
　　“可你拥有了一双腿，还有一对富于表情的眼睛。”或者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再继续。”
　　说着，我就要将蓝色的火熄灭。
　　可是她拉住我了。
　　这次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祈求，她只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像是用最柔和的水滴，滴穿一块坚硬的石头。
　　我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念动咒语。
　　我怕我会反悔。
　　炉锅里沸腾的浆水像是跟炸开一样，各种深沉的光芒迸射而出，硕大的泡泡从锅里冒出来，然后一个劲的向上升，像是包裹着人类最想要的东西，迫不及待的赶去，而浆水因为失去了这个气泡，开始扭转成漩涡。
　　“你是个傻孩子。”和我一样。
　　我立刻念动另一段古老的咒语，左手抬指，从她的胸口移到她的喉咙口，她的表情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浮现出一丝害怕，但这并不会导致疼痛，最多会有一阵虚空感。
　　她的喉咙口出现一个莹亮的金色光点，随着咒语加重，它像是穿透了皮肤，眨眼脱离，爱莉儿看到它浮现在眼前，惯性的开口想说什么，但也只是张着口形而已。
　　“这是你的声音，爱莉儿。”我指尖点着它，问上最后一次：“你确定不后悔？”
　　失去了声音，怅然若失的感觉令她一阵恍惚，她端凝着光点好一会儿，郑重点头。
　　我闭上眼，挥手，将光点砸进炉锅。
　　“别再找我了。”我说，“你回不来了。”
　　漩涡一般的沸水将光点卷到最底下，然后如缩水般慢慢褪去，最后炉锅里只剩一小瓶的量，清蓝中掺些暗灰，一丁点清澈总感觉要被浑浊。
　　我装起它，递给爱莉儿。
　　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美妙的歌喉从此要与她绝缘，与整片大西洋绝缘。不过片刻，就连她本人都要脱离海水，与人类共存。
　　不灭的灵魂啊，即将徘徊在她短暂的生命中。
　　她看看我，再看看药水，地上紧奏的震动着，就连海葵都感到了害怕，紧紧合上花瓣。
　　她一饮而尽。
　　刹那间水流都像是逆行了，双向的海水激烈冲撞，而爱莉儿就在这裂缝中蜕变。
　　只有这一刻是疼痛的，如同一把利刃剥去她尾上每一片都闪着光的碧鳞，直到光彩不复之后，再一分为二。
　　她的表情痛苦扭曲，嘴大张着，眼里溢出一点泪，朝我张着手臂呼救。
　　她有了眼泪，就快成人类了。而就算她再怎么呼救，泥煤地里还是不会有她任何一点声音。
　　我轻轻掀下帽子，定定看着她痛苦。

　　在女巫无止尽的生命里，我有过这样一段静谧安逸的时光。
　　它不同于以前姻缘相错的斑驳爱恨，也不同于将来诡变风云的心力交瘁，只有深蓝如墨的海水温柔包裹着你，海花不会凋谢，开放也不容易，偶尔会有走岔路的小鱼，跑掉或停下来听我讲英雄和魔女的故事。
　　有一条电鳗总是大大咧咧，口舌如剑，但又总是任我欺负。有一条人鱼娇小可爱，任性无知，又总来缠着我。
　　即便每次会被电鳗气的吐血，被那尾人鱼烦到退避三尺，但还是得承认，在这漫长岁月里，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很久以后我还是会怀念这时的日子，仰头看天光，静坐享时逝，觉得再也没什么会威胁到自己，甚至觉得就这样长眠下去也不错。
　　但命运就像一杯打翻的茶，逼你做出选择，上帝给错的一张脸，就此将过去与未来相连，发现措手不及，无力挽回的时候，你所珍爱的东西都已经慢慢远离，就像那差一秒就要完全消逝的烟花，逢春时消融的最后一点残雪，不仅不给你一丝机会，甚至在你面前竖起一道高墙。
　　你会痛恨上帝，喟叹命运，也会捶胸顿足，心生波澜，但无论怎样，都不要后悔。
　　爱莉儿的下半身经过一番贯彻入骨的蜕变，两条修长细嫩的腿已经完全成形，往昔备受宠爱的人鱼公主，如今成了人类，我无疑是给川顿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爱莉儿始终看着我，也不再张嘴，很快，她感觉到了更痛苦的事，那就是呼吸，没有空气，平日里赖以生存的海水如同一张鉴别书，汹涌的将人类置于死地。
　　我使出一个气泡包住她，让她开始漂浮，像她玩耍时吐出的泡泡一样，会飞到海面上，然后在阳光下破碎。
　　灵魂的重量轻到没有知觉，但突然附加在一条人鱼的身上，有如千斤，爱莉儿感激的看我一眼，双手紧贴气泡的内壁，突然泪意肆虐，璀璨如钻的眸中盈出点点泪光。
　　她拼命捶打着气泡，好让我为她送别，我本想说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无法颠倒魔法，也无法让她与亲人送别，只能目送她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再也不见。
　　但她执意要张口，明知道已经没有了声音，还是努力做着嘴型。
　　她的身后流光溢彩的变幻着，像是魔法造就的宏大背景，布置出的绚丽舞台，还能隐约听见她的姐姐们在唱歌，那美妙的歌声能带走一个人的灵魂。
　　她说的是：“你一点儿也不丑。”
　　灿烂的笑容让我想起科尔客斯的太阳花，迎着初升的朔日，一直到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