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钩穿刺骨》绥欢

4、第 4 章

　　她本就是一颗棋子，在他失手杀了她之后，她成了一颗废子。可是或许他也没有想到，这颗废子会在不经意间变成全局的突破口，帮他出逃冥界，偷取往生果。

　　果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夜风将她的发髻吹散，青丝凌乱地散落肩头。她狼狈地坐于墙角，看着窗外那一轮明月怔怔发呆，直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她的视线。

　　“往生果到手了么？主上命我来接你。”来人是继风。

　　也好，有些事情也该问问清楚了。

　　她含笑点头。

　　他们没有前往魔殿，而是来到魔界边缘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有竹楼依山傍水而建，绵绵笛声自竹楼传出，似在倾诉淡淡的哀伤和入骨的相思。

　　她循着笛声，推开一扇竹门。风吹起屋内层层纱帐，隐约可以看见纱帐后一男一女，姿态亲昵。

　　男子一身玄色深衣，坐于床沿，一根玉笛横在唇边，眉宇间掩不住淡淡忧思，紫衣女子黛眉朱唇，风华绝世，此时正是枕在男子膝上，睡得安详。

　　如此柔情的画面，阿璇看在眼中却觉格外刺眼。

　　难怪他不为她吹笛，原是他的笛只为那一人吹响，而这个人，不是她。

　　听到声响，骆华放下玉笛，将膝上女子轻轻扶回榻上，掖好被角后站起身来，声音轻轻似怕吵醒熟睡中的人儿。

　　“你来了。”

　　“是，我来了。”阿璇转头看向榻上的女子，笑问，“她就是你那个朋友？”

　　“与天帝的那一战，正是她替我挡下致命一击。”

　　“你喜欢她？”

　　“我喜欢她。”

　　你喜欢她，那我算什么？阿璇很想问他，但最终没说出口。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着痕迹地逼退眼里淡淡的湿意，沉默半晌，她启唇轻道：

　　“昆仑山巅，你曾欲捉我当做祭品，以窥天机，对不对。”

　　他声音低哑，像是在回答，更像是在叹息：“你……都知道了。”

　　“忘川水畔，你说你寒毒入骨，快要死了，是骗我的，对不对？”

　　“对。”骆华闭目。

　　“寝殿门前，那些话也是你故意让我听到的，对不对？”

　　“对。”

　　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她极力控制气息不让声音颤抖：

　　“你说你会带我离开，遍观六界奇景，阅尽人世百态，那也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从未喜欢过我，只是一直在在利用我，对不对？”

　　他眉梢轻拧，气息微滞，似有不忍。迟疑片刻，却最终还是吐出阿璇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个答案：

　　“对。”

　　她转身便走，再没有一丝留念。

　　“等等。”

　　她脚步一滞，却是没有回头。

　　“把往生果留下，她……快不行了。”

　　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她自嘲地眯眼，只觉得自己无药可救。被叫住的瞬间她仍然傻傻地以为他会出言挽留。

　　他微微犹疑，复又开口：“当初我以魔气护她心脉，堪堪只能保她十年无虞。昆仑之巅你已失仙缘，我本不欲再利用你，然宋离将我困于冥界，眼见十年之期将至，她已时日无多，而你又……是以方出此下策。”

　　她是冥界的鬼，无论是救他出去还是替他偷取往生果，都是最好的人选，忠心又能节省时间。

　　她突然想起忘川水畔他带着淡淡忧郁的眉眼，原来他的忧郁竟是源自对那个女子的担心挂念。

　　他对她的细语温言，他对她的温柔关切……那都不过是一个骗子的伪装罢了。

　　如果这也算做解释，那么这样的解释未免太过残忍。

　　她转身，笑吟吟开口：“很抱歉，东西我是拿到了，只不过被我不小心吃掉了。”她撩起袖子，伸出手臂：“你看，我现在是人了，是有血有肉，会累会疼的人了。”

　　他垂眸，很久都没有答话，久到阿璇以为他会放过她。

　　“既然如此，那便把你的心留下吧。”声音无起伏，平静得可怕。

　　“你要我的心？”胸膛下跳动的炽热瞬间冷了。她伸手捂住胸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近乎窒息的绝望。

　　“你服食过往生果，你的心，照样可以炼出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如果我不给呢？你会杀了我吗？”低低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探询，不知不觉中带了最后的小小的期翼。

　　他顿了顿，终于艰涩开口。

　　他说，阿璇，不要逼我。

　　于是她又笑了，笑得心痛如绞。尖利的竹片深深没入胸口，竹片上猩红点点，分不清是往生花的花汁，还是她的血。

　　她说，好，我成全你。

　　你要我的心，我给你。可是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丢给你了，是你一直弃若敝屣。

　　她听到有人撕心裂肺地叫着她的名字，她只觉得可笑。既是已经打算要她的心，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眼前一片血红，她仿佛看见了忘川彼岸大片大片的往生花。花瓣翻卷如钩，好像钩钩都扎在她的心上，刺骨的疼痛。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她说，你不必感激我，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并不想救她。我只是好奇，如果没有了心，是不是被伤害的时候，就真的不会痛了呢？

　　天钟长鸣七七四十九天，北斗天璇星君历劫归位。来往仙府道贺之人无数，然而但凡见到天璇的人都说她转了性。原本大大咧咧甚至有些嚣张的天璇星君，突然修身养性，变得清心无欲，沉默寡言了。

　　后来，又有人说，天璇星君之所以变成现今这般清冷模样，是因为她在历劫时丢了心。无心之人，自然无欲无求。

　　至于这心如何而丢，天璇自己也说不出来，历劫时种种记忆都随着失了的心，丢得干干净净。

　　然而令众仙更为关心的，还是不久前破出封印的魔尊。据说魔尊率十万魔兵占了冥界，冥界易主。还有小道消息称他那个相好的也醒了，不过两个人不知因着什么缘由，感情大不如前了。

　　天界的日子很平静，直到那天房门被人踢开，摇光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天璇，魔尊杀上九重天，只道是要见你。”

　　“见我？”天璇皱眉，“来了多少人？”

　　“只魔尊一人。”

　　天河彼岸，黑袍魔尊负手而立。

　　天璇看着那抹孤独寂寞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幅场景有些眼熟，却如何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冲她微笑。那笑里似乎有喜悦，有苦涩，有歉疚……复杂得让天璇看不懂。

　　在众仙诧异地目光中，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近，伸出手臂紧紧环过她的背脊。

　　“是你，真的是你。”他声音颤抖有如环抱她的双手。

　　天璇怔然，秀眉紧锁似在努力回忆什么，一时间也忘了从他怀里挣开。

　　“我以为我仅仅是在利用你，我告诉自己，只要能救她，你的死活我并不在意。”

　　“可是当那天我看到你满身的血，我才明白，原来我不过是在自欺。”

　　“我很在意你，真的很在意你。”

　　他的怀抱散发着浓浓血腥气，湿润却温暖。

　　“阿璇，我来接你回家。”

　　“阿璇，给我改过的机会，我此生再不负你。”

　　“阿璇，随我走吧，我们放下一切，我带你遍观六界奇景，阅尽人世百态，从此外面的一切都与我们再不相干。”

　　“阿璇……”

　　他话未说完，就被胸口尖锐的疼痛打断。天璇并二指为刃，在众仙的吸气声中，毫不留情地刺入魔尊的胸膛。

　　“擅闯九重天关，乱我天界秩序；满口胡言乱语，坏我上仙清誉。”她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感情，凉薄而冷硬，“其罪当诛。”

　　苍烨抬眸，对上她淡漠的眼，笑得犹如漫天星辰：“也好，欠你的，总是该还的。”唇角有鲜血流出，本就虚弱的他终于无力地栽在她的怀中。

　　怀中的人在慢慢变轻，不断有星星点点的光自他身上溢出，微风吹散了怀里最后的重量。迷茫中，有风拂过耳畔，恍如那人的呼吸，带去魔尊最后的授意，她听到有声音在耳边说“我爱你。”

　　魔尊伏诛，天帝摆宴大庆。正要论功行赏之际，此次战役最大的功臣天璇星君却不知所踪。天帝下令寻找，被找那人却如人间蒸发，却遍寻不着。

　　与此同时，冥界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有一青衣女子，隔着漫漫往生花海，灼灼地望着忘川水畔。

　　她一直在那处站着，日日月月，月月年年。

　　没有人敢撵她，试图撵走她的人，都被她打得魂飞魄散。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潜意识里想要留在这个地方，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当然，知情人也不是一个没有。

　　有一个侥幸从上次冥魔两界大战中活下来的老鬼差终于看不下去了。

　　“阿璇，不要再等了，他回不来了。”

　　“你知道我在看什么？”那女子回过头，眼里含着淡淡水汽，像是蒙了一层雾，眼神迷茫而困惑。

　　老鬼差叹了口气，摇摇头，再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