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未尽》千里客

5、第四章 重逢花朝日

　　是夜。
　　我的小院地处僻静之地，周围花木参天，推开窗，外面竟是一丝亮色也无。和三个月前，我初回临城那夜一样……想到初回临城，我突然想起了那个，自称小川的家伙。摸摸腰间，那玉佩硬邦邦的还在，让我感觉没由来的安心。
　　砰砰砰。门外竟然响起了敲门声，我生了警惕之心，是谁，这么晚了来找我。砰砰砰，又是一阵声音，我小心关上窗，又轻手轻脚移到门口，：“是谁？”我历声问道。门外的声音停了一下，接着传来一个人声：“是我，兰心，朝歌妹妹，你睡了吗？”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兰心，随即开了门。
　　我点上灯，将兰心让了进来，看了座。她端着一个汤盅，身后却并没有跟下人。我有些奇怪。兰心却先开口说话了：“朝歌妹妹，原来你没睡，怎么却熄了灯。”我笑了一笑，回答道：“刚准备要睡的，说起来，这么晚了，兰心嫂嫂你怎么回来？”她笑道：“下午将军才得了一朵雪莲，着我炖了，我想着让妹妹也尝尝鲜，就连夜送过来了，妹妹不要怪我唐突才好。”我接过汤盅，应道：“嫂嫂哪里话，让嫂嫂亲自送过来，才是朝歌的不敬。”说着，就打开了盖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我暗赞，兰心果然好手艺！
　　一会儿功夫，我已将那盅汤喝光，兰心接过汤盅，笑的温婉：“我先回去了，妹妹早些睡，明天就是花朝节呢，要好好养足精神才好。”我心下有些感动，自我进了府中，兰心一直对我百般照顾，有如亲姐妹一般。
　　躺在床上，我又想起小川，想起草庐中他的调笑；想起王都街头，他温柔讲解：珊瑚，就是……想起临别那日，他孤寂的背影，又想起他赠我玉佩时，神情落寞又失望，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我，难免有些失落，嗯，这么一来，倒也解释得通了。
　　小川……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次日，晨。
　　“这可怎么办才好，今日可是要去花朝节的日子……”一大早，我的房里就穿传来一声惊呼，也不怪阿幸不淡定，说到底，都是我现在的样子太吓人。我拿起铜镜仔细的照了照，有些郁闷。今早，我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疹，阿幸早上来服侍我起床时，都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本不是十分在意容貌之人，况且我的一张脸，虽然当不起倾国倾城，却也算得上貌美，是以心中也有些自傲，可如今这样，也算得上是容貌尽毁了。今日可是花朝节，这可如何是好？我思索了半刻，找出一条红色的面纱来，戴在脸上，问阿幸：“这样会不会好一点？”阿幸叹道：“如今只能这样了。”又打量了我一眼，道：“得找件称颜色的衣裳。”我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怎么，阿幸，你这口气，倒像我母……娘亲一样？”阿幸看了我一眼，突然郑重道：“小姐在外，也该时时对自己上点心，这一脸的红疹，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咬了，阿幸无能，不能事事替小姐尽到心，你总得照顾好自己。”我怔怔地看着阿幸，鼻子有些酸，乳娘生前就是这么一幅口气，总是半真半假责备我：公主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要是老奴那天不在公主身边，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人用这种责备的语气，对我说过关心的话。
　　阿幸看我楞着，低下头道：“奴婢僭越了。”
　　我摇摇头，上前一把抱住她：“呜呜呜呜阿幸我好感动好久没人对我说这么关心的话了阿幸我好爱你昂呜呜呜……”
　　阿幸：“……小姐。”
　　我更加抱紧了她，口齿不清地哭道：“阿幸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小姐特别善良特别容易感动呜呜呜呜对我就是这样的……”
　　“小姐……不要让面纱粘上鼻涕……弄脏了……”阿幸从牙齿缝里吐出着几个字。
　　“……”

　　穿戴好之后，我和阿幸就到了大厅。果然，兰心一见我脸上的面纱，就问起来：“朝歌妹妹，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我默默的望了一回天，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晨起床时满脸红疹，院子里花草多，兴许是蚊虫叮咬了，并无大碍。”兰心担心道：“这可是在脸上，女孩子家，要是落了疤怎么办，还是请大夫来看看……”我摸了摸脸，叹口气：“等晚上吧，日里得去花朝节。”兰心的嘴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正巧李将军从房里出来，看我这幅打扮，笑道：“表妹这般，倒有几分异域风情。”又问：“脸上要紧吗，如果严重，今天就不要去了。”我思索了一阵，心想错过这一次，就要再等一年，才有进宫的机会。于是横下心，说：“没关系，小问题。”大不了，就一辈子保持这异域女郎的形象。
　　临上马车，看到兰心依然留在原地，我看向旁边的李将军，问道：“表哥，嫂嫂她……不去吗？”李将军瞥了兰心一眼，转过来笑着同我说：“你嫂嫂见不得这些大场面。”眼底却有一丝不耐烦。兰心也笑着对我挥了挥手，只是那笑，实在有些勉强。我举步上了马车，李将军也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子越走越远，我忍不住挑开帘子回头看，意外的发现，兰心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原地，目光痴痴的锁住李将军的马车，连我伸出头去，她都没有发现。
　　起风了，她的袂角在风中飘起来，头发被吹得遮住了眼睛，她用手拨开，依然一动不动地现在哪里。风太大了，像随时能将她带走，她竟那样瘦弱。风吹起我的面纱，我将头伸进来。阿幸看了我一眼，诧异道：“小姐，你怎么了？”我抹抹眼睛，笑着对她说：“没事儿，风太大了，沙子有些迷了眼。”

　　王宫距将军府并不远。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我们已经进了宫，有宫女前来领我们去设宴的地方。穿过一道道回廊，我们到了……我看着眼前熟悉又遥远的地方，有些恍惚，这里，曾经是我的寝殿。我一向喜欢植物葱茏的样子，于是父王在我的寝殿外面置了一片竹林，还有许多珍奇的花木，每到盛夏，树木浓荫，百花吐蕊，花朝……却是取了这个意思吗？
　　不敢做过多的停留，我跟在李将军身后，进了大厅。大厅中央是主位，两边有长席，席上除了有各类吃食与美酒，还有一瓶九葛兰。那是我多年的习惯，我喜欢在吃饭时，闻到兰花的香味。
　　离开席还早，桌边已经陆陆续续的坐了几个人。李将军刚带着我坐上自己的席位，就有几个人过来攀谈，在场大多是风雅士，即便看到我一幅奇怪的扮相，也涵养良好的没有露出惊诧的样子。
　　许是见我听得无聊，李将军准我出殿外去走走，我正求之不得，于是携了阿幸就出了大厅。出是出来了，但我还得找个理由支开阿幸，我想一个人，在这里走走。
　　思索间我摸到腰间的玉佩，心生一计。“阿幸，你有没有见着我的玉佩？”我装作焦急的样子，阿幸有些茫然：“什么玉佩？”我继续演：“就是，我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阿幸，那块玉佩对我很重要的，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找？”“啊，小姐，你别着急，我去帮你找……”“好，那我们分头找。”
　　看着阿幸回头沿着原路找去，我有些佩服我的演技，有在心里向阿幸道歉：阿幸啊，就辛苦你了，谁叫你这么……笨呢。
　　支走了阿幸，我沿着一条小径向花丛深处走去。
　　小时候，父王花了很大的精力为我布置这片花木。这周围郁郁葱葱的竹林，是他命人去南方挖的幼苗；这沿路的茉莉，是他与母妃，亲手为我种下……幼时花木尚弱小，父王每次处理政务不能陪我时，母妃都会牵着我的手，在竹林里散步。她一边走，一边告诉我，这些花都是父王母妃为你种下的，现在还没有长大，但是它们会和长乐一起长，等你们都长大了，若有一天，父王母妃不在你身边，你走进这片竹林，就像我们在你身边，就会什么也不怕了……当时我年纪小，仰着头问母妃：母妃，为什么呀，为什么你们会不在我身边，父王母妃不要不在我身边，永远陪着我好不好……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竹林里很是幽静，阿幸还未回来，我看看天，寻思着反正开宴还早，我就进竹林，去找个东西。一边想着，一边离开了小径，像竹林里面走去。我要找的，其实是一坛酒，那是我六岁刚回王宫那年，央求母妃教我酿的酒，那时候我抱着酒坛子，兴冲冲的去找安晔，我说：“晔哥哥，这是我酿的第一坛酒，母妃说，将它埋在竹林里，等我长大的时候喝，晔哥哥，你陪我一起埋它好不好……”晔哥哥……久别的称呼，模糊的时光旧的人，过去的一点一滴，在这竹林中，越发清晰。
　　“咦？怎么没有？”我用石头挖了半天，却没有见到当初我埋的酒，真是稀奇，我记得明明就是埋在这里的，以前每年生日，我都会来看一看……难不成过了两年，我埋下的酒被土地喝了？
　　再抬头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阿幸这傻丫头估计寻我寻得急了，算了，以后再来吧。我重新回到小径上，手习惯摸向腰间，这才发现我腰间的玉佩，真的不见了。我惊出一身冷汗，这玉佩，是小川临别是给我的，将来再见时，说不定他会要回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玉佩真的很值钱啊喂！我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我会如此笃定我会再与他相见，后来回想起，大概这就是，所谓天意。
　　我现在原地，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可是，在找这个？”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过头，是一个蓝衫的公子，脸上带着一半面具，只露出好看的薄唇，和一双黑亮的眼睛。而他手里，赫然举着小川送我的那块玉佩。我接过玉佩，道了声谢，这才仔细打量起他来。他一身宝蓝衣衫做工精致，袖口绣有繁复的花纹，显得十分贵气。他的一双眼睛……真是好看得紧，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双黑眼睛。我好奇道：“你是哪家的公子？你也是来参加花朝节的吗？”对方似乎笑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望着我手里的玉佩，问道：“这玉佩，是你十分重要的东西？”我愣了一下，暗想这玉佩这么值钱，应该算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点了点头说：“嗯，是啊，很重要的东西，幸好被你找到了。”对方似乎心情大好，他说：“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出去吧。”我看看天色，果然已到正午，只得点点头，和他一同向竹林外面走去。
　　一出去就碰到阿幸，她面上有几分焦急，看到我，立刻奔了过来，看到我身边的蓝衣公子，微微一愣，恰好他这时同我告辞：“小姐，我先走一步。”说着就走远了。阿幸拉着我的袖子急急地说：“小姐，我没有找到你的玉佩，刚刚李将军出来寻小姐，他说快要开宴了，小姐怎么还不回来……阿幸不敢耽搁，却不见小姐了，我就……”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好了好了，玉佩我已经找回来了，我们快进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