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旧时人相见（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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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我同小川在临城分别，本来他想为我找个热闹地方开家酒庐，被我拒绝了。笑话，我来王都，本来就不是为了开酒庐。但我拗不过他的好意，只好接受了他硬塞给我的银子，也好，如今我只身一人，有了银子好办事啊好办事，我在心里默默感叹，还是有钱人好……再看小川就觉得他顺眼多了。嗯，有钱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小川和我告别的时候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给我：“朝歌，这是我随身携带的玉佩，若需要帮助，就请拿着这块玉佩到城南仙客居寻我，届时会有人带你来见我……你，珍重。”我接过玉佩，碧绿通透，触手生温，一看就是常年佩戴的东西，其间还有丝丝玉沁，果然是好玉！我盘算着缺钱的时候还可以将它拿到当铺去换钱……随手将玉佩揣进袖里，我冲他一笑：“多谢啦。”
他看着我，神色有些莫测，半晌又恢复了笑意，回个礼说：“告辞。”说完就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繁华闹市中，只有他白衣墨发如此清晰，似乎其他都已成为陪衬。那样美，那样……冷清。就好像……已经孤独寂寞了太多太多年，这个刚刚笑着同我告别的人。我有些发怔。
随即摇摇头，驱散了心中的念头。
又过了两日。这两日，我将临城好好逛了逛，不得不说，这里和两年前的变化实在太大。
平心而论，安晔在治国上确实比我父王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城中纨绔子弟不多，恃强凌弱之辈更是少见。处处风气热肠，再也不是父王在位时那副处处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样子。
这样的一个国家，想必十分坚不可摧。当得起，太平盛世这几个字。
我想起那些遥远的幼年时光，那时卫王安晔还是质子晔，朝歌还是公主长乐，他们有时一起玩耍，一个被吴国宠上天的公主，一个被卫国舍弃的王子，不同的姓氏却是同样的快乐。父王对待安晔其实极好，他……待谁都是极好，终究是一介文人，终究学不来那些争斗险恶。父王呵……
父王……你看到如今这幅情形，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否心痛，自己养虎为患；是否欣慰，终于国泰民安。尽管这国，不再是苏家的国，可这百姓，确是吴国的百姓。
又是一月有余，街头榕树日渐茂密，竟是已经到了初夏。这一月间，我去见了一个人，捏着性命。
我想如果我赌输了，大概没有命再复仇啦，兴许被告发，安晔做做面子功夫，将我与父王母妃合葬；兴许还未见到那个人的面，就被奉命杀掉，了结我不得不背负仇恨的一生，这样想想，两个可能其实都不错。所以我去了，去见那个人。
那个人，是已灭吴国的丞相，现在也是，卫国的丞相。江延年，我的外公。
此非一豪赌耶？然也。
在吃完第三盘下人送上来的鸭翅后，我被咸的有些齁得慌，于是要了杯冷茶喝了。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影，我拍了下桌子，十分威严的问那个递茶的小姑娘：“怎的你家主子还不来见我，是想将我耗死在这儿么？”说完打了个饱嗝……呃，那个，打嗝之前我确实十分威严来着。那姑娘却也十分得体，硬是憋住没笑，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回答我说：“朝歌小姐，我家主子吩咐过好吃好喝待着小姐，他一会儿就来。”那语气，不卑不亢的，我在心里赞叹：真乃妙人也！
刚一赞叹完，门口就传来声音：“表姐真是好生着急，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到我？”并非意料中严厉苍老的声音，却是带着三分调笑的少年嗓音。
我有些疑惑，朝门口望去，正是一张少年的脸。
他走到我跟前说怎么，表姐，才几年不见呐就不认识我了……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脸，我瞪大了眼，叫出那个名字：“……鹤……鹤卿？”他走到我跟前，早已摒退了下人，轻轻抱住我说：“是我，鹤卿，欢迎回来，表姐。”我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他说：欢迎回来，表姐。这确实，是同我一天出生却晚了我半个时辰所以不得不纠结着叫我表姐的，江鹤卿。鹤卿。
我流着眼泪鼻涕擦到他衣袖上：“死孩子江鹤卿怎么才多久没见呐长这么大了你还知道叫表姐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了啊……”实在是，泣不成声，所以抱歉啊，鹤卿。
鹤卿是我唯一的弟弟，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跟我的关系，却比跟父王的其他孩子亲。
我的母妃江氏，在未嫁给我的父王时，也算是一位奇女子。
那时祖父尚还健在，吴国也还昌盛。其实吴国的昌盛也和当朝丞相江延年，密不可分。江丞相年逾不惑，膝下却只得一双儿女，长子江青鸾，幺女江紫鸢。却说这丞相之女紫鸢当真是一奇女子，为何？原因无它，紫鸢长得十分貌美，有王都第一美人的称号，却偏偏嗜酒如命。不仅喝酒，还自己酿酒，酿酒手艺也颇为精湛，常常在各大酒坊出尽风头。可这样一来，王都中的贵胄子弟却欣赏不了，是以丞相小女顶着个第一美人的称号，府上却半个媒人都见不到，日子过得真真是十分“凄惨”呐！
但如此珍宝蒙尘，自会有有识之士心疼。我的父王，当时还是大王子的苏图，就是那位有识之士。大王子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喝酒品茶样样精通。
他，很钦慕奇女子的风采。
而后种种，也不外乎是一段口口相传的佳话罢了，他们本可以，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我相信没了王子相女这些名头，只要有酒可喝，有诗可读，母妃也一定愿意嫁给父王。可命运它就是这样，两个淡泊名利的人偏要顶着这些别人羡慕的身份，过着身不由己的无奈生活。他们给我起名长乐，宠我爱我，那时国家内忧外患，他们从未想过将我嫁给敌国或是权臣，没有政治联姻，不过是想给我无忧的一生。怎奈何，十七年后，长乐也要背负着国仇家恨的人生。奈何奈何，真是无可奈何。
他们的命运，在父王登上王位的那一刻起，就如同一辆车，明知偏离了轨道，却偏偏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它驶向那可以预知的，悲哀的宿命。
我出生三年后，靖王薨。
留下他遗憾的，未完成的统一大业，史书翻开了新的篇章，属于靖王的一页已经翻过。想来可笑，生前再多功绩，死后不过化为黄土一抔，世人何必如此执着。祖父是，安晔如是。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所有的无奈被尽数碾碎，只留下，世人的一声空叹。不管怎样，父王登上王位，史书上称这一年为：孝王元年。同年，卫国送质子晔来吴，俯首称臣。这时我的母妃，却突然搬回丞相府，因为，她的母亲，也在那一年去世了。朝臣不把刚刚登基的父王放在眼里，一致上谏废掉王妃江氏，如此草率搬回娘家，有失一国体统。这其中不乏想要趁机扳倒江相的人，可江延年是谁？两朝元老，他在亡妻后第一次上朝，直言上谏：“江氏家规，父母亡，子女守孝三年，一国体统固然重要，不过若是家规尚不能遵守，何来国法？”一番话，憋得那些心怀鬼胎的朝臣敢怒不敢言，却是忌惮江家势力，终于将这怒气压了下去。
算起来，我就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鹤卿的。鹤卿的母亲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儿子却极肖其母，一个男娃娃，漂亮得不像话。而他的父亲青鸾本是将军，只有鹤卿母亲这一位夫人，夫人难产留下唯一的儿子，自是宠到了天上。而我更是自幼骄横惯了，做事也蛮不讲理，两个娃娃碰到一起，其中精彩就可想而知。
鹤卿自幼离了母乳，生得羸弱瘦小，而我虽不是足月生产，却意外长得十分壮实。所以尽管我们同一天出生，他却是比我孱弱了不少。那时候刚学会走路，跟他站在一起我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我也是充分占尽那半个时辰的优势，不分场合的要他叫我姐姐，而鹤卿小宝宝呢，尽管看着弱不禁风一幅死了娘的可怜样，脾气却丝毫不亚于我，自然不肯叫我姐姐。而我们历时三年的争宠大战，就这样开始。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比如母妃夸了一句鹤卿自己吃饭真乖我就立马推开她正在喂我喝汤的手要求自己吃饭；比如外公提了一句长乐这几天字练得不错他就哼哧哼哧写了好几张字故意在外公面前晃啊晃啊晃求表扬；再比如某天某夫人带儿子来串门，那儿子推了鹤卿一下我立马将他一把推到在地，一双大眼睛瞪着他道：“我告你死小孩儿江鹤卿是我的弟弟，你，不准碰！”……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不胜枚举，总之，我们六岁那年分别的时候倒是培养出了几分感情的。
分别那日，他破天荒的没有同我争吵，而是拉着我的衣角问道：“喂，长乐，你什么时候再到我家玩？”我看着依旧比我矮半个的鹤卿想了想说：“如果你肯叫我姐姐，我就天天来玩。”他瘪瘪嘴，有些不甘心道：“好吧，姐姐，你不许反悔哦！”“不会的，来拉钩钩……”
“嗯好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根小小的手指，勾在一起。
那以后我偶尔真会去丞相府找鹤卿玩，我是长公主，跟宫中其他侍妾生的王子公主却玩不到一块儿去，因此跟鹤卿更加亲厚。几年后大舅青鸾战死，外祖父愈发疼爱我和鹤卿。我能下定决心去找他，大抵也是这个原因，我不敢期待生在王室能有什么骨肉亲情，但对于自己看着长大的外孙女，他应当还会怜惜。
鹤卿无奈的看着我弄脏他的衣服，叹口气说：“想着叫你一声姐你总该高兴，没想到还是哭了，哎好了好了别哭了，说正事儿。”
我结果他递给我的手帕擦干净眼泪鼻涕，问他：“怎么是你，外公呢？”
他神色略有凝重，责备我一句：“你太乱来，这么光天化日的往丞相府来，要是被人抓住怎么办！”我摸摸鼻子，讪讪道：“这么多人，谁会注意我。再说就算注意到我，又有谁知道，吴国的长乐公主还活着。”鹤卿脸色才有所缓和：“爷爷现在不便来见你，你先在府中稍作休息，等到了晚上，爷爷再见你。”顺便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给我：“这个还你，他们……已经不在了，你保重好自己吧。”
我笑着接过丝帕，轻声说：“我知道……”低下头看丝帕上的字，视线却渐渐模糊。这方丝帕，就是我让人送给外祖父的信物，也是父王当年向母妃提婚时私下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只有当时在场的外祖父和大舅认得，我出生以后，丝帕就给了我。这是独一无二的，我身份的证明。
大约傍晚，我见到了外祖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旧时人相见（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