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秘史》林壹染

1、初入宫闱（１）

　　钟粹宫内，香雾缭绕。
　　此时她正懒懒地斜倚在绯罗软榻上，墨色碎发濡湿在两鬓，额边的美人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扑着。
　　进宫已有一月，日子总是这般，夏的燥热混了无趣，挠得人心痒。自从踏进宫门，偌大的皇宫里，她便显得像一只小小的影子，平淡微小，再也招不到任何青眼，于是宫里的时光也变得平淡了起来，御花园再大，也装不了她沸沸欲燃的心了。
　　她摇摇手，额旁的扇子停了，支着下颚，一阵倦怠的烦闷。还记得离家时是怎么说的？她嗤笑，笑自己真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离家之时，她曾拜倒在额娘面前，头磕在冰凉的地上不动分毫：”额娘，此入宫门，焉知非福？女儿必定光耀门楣。”说着又拜向站在一旁眼神冷冷的嫡母：”必定不负嫡母与长姐所望。”前半句是她藏不住的一腔宏图，而后半句是她生平最大的谎话。
　　作为庶女，她并无太多抉择。入宫，已是她修来的最难得的福分；唯有入宫，才能补偿回她十五年来的低人一等，补偿回她额娘与弟弟的血泪。
　　“小主。”
　　而她自从殿选，就再也未求得天子颜，半个无宠的主子所想要的补偿，不知要何日才能看得到点零星的曙光了。
　　“小主。”又轻轻的唤了一声。
　　“何事？”她仰起头，凤目微眯，仍是懒怠。
　　“皇上今日去寻沿书屋。”名为素秋的丫鬟低了头低声提醒道。
　　她并没有立马翻身坐起，是，是她派了人去打探，皇上的各种消息，她样样都有或多或少的门路。然而这样源源不断的消息她也厌烦了。殿选之前，她广布罗网，没有半点流言蜚语漏过了她的眼。她着妃色霞影纱宫装，乌发挽成凌虚髻，面上作妩然的姣梨妆。全是皇帝所好。即使深深低垂着眼，她仍然感觉得到，遥遥之处，宝座之上，那个天子在她身上流连的目光。
　　于是，仅一个四品鸿胪寺卿的庶出之女，封常在。
　　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一步即至贵人之位的。同入宫的人中，不乏家世容貌佼佼者，那名八旗护军大统领荣决恩家门的女子，娇娆跋扈，一道圣旨下来成了她们之中唯一的贵人；连正三品通政史的嫡系独女林瑜嫣，才情与美貌俱备，也只封常在。
　　不过又如何？她已经凭着自己的手腕获封常在，现下比不过那荣氏一门的贵人，又如何？当册封的漆金圣旨传下，她俯首领旨谢恩时，眉眼里已暗暗含了决心，这王朝的史册上必将深深篆刻她的名字：
　　薛妤卿。

　　“素秋，”薛妤卿抬了手，吩咐道，”替我换那件妃色衣裳。发上簪子太俗，摘了。”
　　素秋一面利落地替她收拾梳妆，一面小心翼翼问道：”小主今日还是去？”
　　妤卿心烦意乱地扇了扇，半是讥诮：”去，怎的不去，嫡母要我进宫替长姐投石问路，我自是懈怠不得。”
　　素秋伺候她十五年头，心知二小姐是断然不会走漏一个良机的，不过不是为嫡母，是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前程。自入宫以来，只要是涉及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各方消息无止无息，然而十之有九是捕风捉影。二小姐却来者不拒，每每精心妆饰，赶在所谓”必经之路”等候，结果只是竹篮打水。
　　妤卿十五少女的娇小身影行在宫道上，步子虽略是紧凑，心里却平滑无痕得如一面铜镜。这样的消息她听多了，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皇帝今日在这儿，皇帝明日在那儿，皇帝定会去哪儿；皇帝的踪迹从没有人真正清楚。
　　她略微叹了叹，抬头见一块方正黒木匾额，上龙飞凤舞书寻沿书屋四字，稍从午后的睡意里醒转过来，便打发了素秋在外候着，自己一人进去，不抱一点残存的妄想了，权当来书屋散散心，翻翻典籍。
　　寻沿书屋戒备森严，分别苛刻，像妤卿这样的小主能触到最平淡乏味的女德之卷，已是难得。然而即使这样，寻沿书屋内层层高阁，丛丛密卷，仍是深不可测，她走在其中，不久便迷失方向，只闻到四周幽幽散发出的阵阵书卷气与炉里烧的融融暖香。
　　再往前走，便有带刀侍卫把守，不准她再迈前一步，那儿的典籍，是她这样低等的后宫女眷严禁查阅的。
　　妤卿倒是很想偷偷瞧上一瞧。她十岁那年，躲进阿玛的书房，狼吞虎咽地将书卷咀嚼了一日，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如此这般偷读了两个月，最后嫡母用一根竹条将她打得皮开肉绽。这场揍她挨得心满意足，从此阿玛怜惜她渴书之心，破例令她以庶女的身份听先生讲学。从那之后，嫡母的眼神更加阴狠，而妤卿更加用功读书，不为别的，只为生存。
　　她提起裙边，避开守卫，蹑手蹑脚地从檀木书阁的另一端绕过去，却不料猛然与一人撞个满怀。
　　一张半显老态的脸僵硬着毫无神色：”前面不是女眷所阅典籍，还请小主回避。”
　　她一怔，眼前这个人身穿茶驼色绸缎箭衣，系白玉钩黑带，头戴孔雀毛顶朱帽，脚蹬显眼的宝蓝长靴，一定是御前太监大总管何考了罢，圣驾必定就在近旁。她只一心一意想见天子，就别有用心地正欲提高声音赔罪：”何总管…”
　　不想她话还没说出口，何考便侧过头去听那皇帝的吩咐。隔着一个高高的书阁，皇帝的身影被截断了，更显得像一个难猜的谜。他低声吩咐了一句，妤卿听不真切，然而对于训练有素的何考来说，他的言语声调均一清二楚。
　　“小主，皇上让您过去。”说完他立即退到一边，留出一段长长的距离。
　　妤卿缓缓地移着步子。新帝登基不过一年，绝非老态龙钟，是个少年。她顿时脑中闸门一开，千万种思绪涌入，他是如何的？是像一贯的世家纨绔子弟那样，摇一把檀香扇，眼里透着轻薄，嘴角总是咧开着，皮笑肉不笑？还是像娇生惯养的名门小儿，清瘦，薄弱，拿着书时透出一股弱不禁风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