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南水十一

3、第 3 章

　　初春的清晨犹带三分微寒，卓尘钻入车帘，只探进半个身子又钻出来，回头满脸愧疚地看向郝雨末和榆儿。
　　“我一个人真的可以去，你……”
　　“说什么胡话，你现在是一个人吗？”郝雨末头也不回地掐断卓尘的话，拉紧榆儿上衣领子，问他“还冷吗？”
　　榆儿摇头，“爹一大早去哪儿了？”
　　郝雨末不说话，卓尘卡在车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于是招呼榆儿过来。
　　“卓叔，我爹叫我把这个给你”说着将一只锦囊递给卓尘，低声道，“别叫郝叔看见”
　　三人一路西行，过了梅关口，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卓尘有些不适，揭开窗帘深深吸了口气。
　　“榆儿，累了躺下歇会”，雨末照顾榆儿躺下休息，挪到卓尘身旁，“没事吧？”
　　卓尘接过雨末递上的手帕擦嘴，正色道，“萧剑尾知道你带着榆儿出来吗？”
　　“我说了，他没当回事儿”
　　“不怕他怪你？”
　　“他怪不上我。”
　　车轮辚辚，绊着石头磕磕碰碰一路向前，雨末看着窗帘外投下的一条光线穿梭在卓尘耳边。“祁连那里你留信了没？”
　　卓尘嗯了一声，仰头向后靠。
　　“此去，打算留多久？”
　　“不会太久，只要看见他们都安顿好了，我也不必久留。”
　　临近傍晚，几人在霍村住下，晚上，榆儿突然发起高烧来，雨末一直照顾他，一晚上没睡，卓尘本要帮忙，却被雨末斥责了回去，只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起榆儿白天递给他的锦囊，独自踱到榕树下拆看。
　　“卓尘”，灯光下，雨末的身影有些单薄，朝这边招手。
　　“我和老农去村外取药，榆儿已经好些了，你陪他睡一晚。”
　　“天这么黑，明天早上再去不迟……”
　　雨末摇头，“病情尚未稳定——这边已经没药了——水在边上，如果再烧起来，拿帕子敷上就好。”
　　卓尘看着雨末远去，回到屋中，在榆儿身旁轻轻躺下。
　　榆儿脸颊微红，细滑的肌肤美如珠玉。比起郝雨末似更甚几分。
　　只是这样的容貌落入人世间，是福是祸，却难分明。
　　卓尘已然睡去，手指抓着榆儿的手，掌心缓缓传出温热，心中一派祥和。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卓尘替身旁的榆儿掖好被角，出门查看雨末是否回来。
　　“这位公子可是找昨天那位好看的公子？”身后一个青年的声音询问道，转身一看，原来是村民。
　　“他们还没回来？”
　　“昨晚下雨，山体滑坡，进村的路全部堵死了，只能绕远道，要中午才能回来呢。”
　　卓尘谢过，回屋照料榆儿。
　　他已经醒了。
　　“好些了么？”
　　“卓叔……”
　　卓尘扶他坐起。
　　“你郝叔给你找药去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榆儿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郝叔昨晚一直照顾你，一晚上没睡。”
　　“他对我……向来很好。”
　　他是你生父，能不好么？卓尘在心里叹气，问他：“你爹跟你说过你娘的事没有？”
　　“说过一些的，我不大记得了。”榆儿说，“我对她没什么感情，许是从未见过我娘的缘故吧……”
　　卓尘从身后搂着他，不说话，手掌不自觉摸向自己小腹。
　　“卓叔，你身体不舒服么？”
　　“嗯？”
　　“昨日看你在车上有些不对劲，你没事吧？”
　　“没事。”卓尘抱着他，鼻尖埋入少年发间，仿佛怀里的生命是自己的孩子。
　　“我没事。”他又重复了一遍。
　　思念，不安，焦灼，当这些情感汇聚一处，像树苗一样长大，充斥着一个人的心胸，顿觉整个人仿佛变成一棵名副其实的树，躯干，手指，皮肤，无一不是树的形态，树的模样。睁开眼，在广阔无边的沙漠里，在遥不可及的苍穹下，一站就是许多年。数不清的岁月，看不到想看的，甚至不知想看的是什么，生出一种名为“等待”的存在，将思念，不安，焦灼一点一点包裹进树的肌理里，孕育新生命。
　　转念间，卓尘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是怎样一株树了，每一笔，每一划，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