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六 弥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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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便到了万物复苏的弥生时节。
三月十三日，桔梗受贺茂斋院的邀请，前往奈良参加春日大社的春日祭。
临走前，桔梗细细嘱咐了蝴蝶飞鸟看好神社。她总觉得，神社里供奉着的那件宝物，最近好像在蠢蠢欲动。虽然在桔梗看来，长久以来，那宝物不过是月见神社吸引香火钱的一个摆件，它并不像母亲和翠子师父说的那样神奇。可最近，竟有人在打探那被主人都遗忘了许久的宝物的来历用途。
且先说这春日大典罢。这奈良的春日大社是全国所有春日神社的总社，奈良时代的大和朝廷推行律令治国，将当时的日本发展成为一个律令国家，并建造了平城京奈良。而当时的贵族藤原氏创建了春日大社。
相传，为了保障王城的安全以及保护春日山的水源，朝廷恭请鹿岛的武瓮槌命过来守护子民。大神为人们的诚心所动，终于骑鹿而降。神社还同时供奉着香取的经津主命，以及藤原氏后来请来的祖神天儿屋根命和比卖神。
大社里供奉着四位神明，春日祭也格外热闹。
桔梗行走在奈良古老的街道上，不住地赞叹从奈良平安时代流传至今的唐风建筑。如果将平民的住所比作不知体面的小孩子，那么这些醇厚的建筑正如天女，经过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即使彩绘琉璃剥落，也难掩轻快而宁静的神韵风姿，屋檐的飞起恰如谪仙风中飞舞的衣袖。
樱花前线虽然还未及此处，柳枝杨絮却也出露欢喜之色。淡绿华白时而点缀眼帘。
映入眼帘的还有她曾经的师姐，椿。
椿年幼时亦跟随翠子修行，对天资甚高的桔梗怀有微妙的怨恨，又借她身世对她冷嘲热讽，后来却也被接到龙田大社，为侍奉同样是雷神的龙田彦与龙田姬继续潜心修行。眼下，她也来参与这大典了。
椿笑言：“多年不见，桔梗也出落成一个标致的美人了。”言语间多含轻薄之意。
桔梗不卑不亢：“师姐谬赞了。师姐才是雪肤花貌真国色，小桔如何及得上师姐万一。”其实她对自己姿容如何并不如何上心，然而人见人夸总不是件坏事。
自己并不讨厌被人夸，椿更不会讨厌。
只是这椿自小就格外注重修饰容貌，屡屡遭师父责难。桔梗深得翠子衣钵，坚信巫女不应过分在装饰外表上下功夫，借了白居易写杨贵妃“雪肤花貌参差是”的典故来，表面上恭维，实则讽刺。
椿并没有熟读过《长恨歌》，听了她恭维，就有几分得意。然而看她的一身行头，却像是前来参加春日祭典的，说不定还是神乐的表演者，更加妒忌，欲找个由头坏她的好事
她作忽然觉悟状，向桔梗道：“年初的时候，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比起你们京都天天有浪人放火杀人来，还要惊悚得多，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那户人家的法事应该做过多遍了，只是传说怨灵太多，总是无法驱散。你五岁时就拿得起梓弓，今天如果能为这户人家再做一件善事，帮助他们成佛，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梓弓是神道教中渡灵的重要法器，持弓者若非心智坚定，心境清明，是无论如何也克服不了附着在上的怨念的。
桔梗本对乡士府血洗事件怀有疑惑，此次来到奈良也有心打探一番虚实，且看那狂妄的邪人到底出了几份力。她虽然担心误了斋院的委托而感到犹豫，却也随着椿来到昔日的八木府上。
临街的雪白的围墙与其上覆着的乌黑的青瓦并未有什么变化，然而到处点着艾草，街上的气味十分刺鼻，仿佛真的夹杂着亡灵们的怨念似的。
椿往正殿瞅了一眼，笑道：“里面还是热闹的很，况且有个与我合不来的法师在里面。师姐我就不随你一同进去了。他家这怨念也厉害的很，你且点到为止，也不必损了自己灵力。”
桔梗点头，不与她多话，径直进入素藩白绸的正殿，见仍有许多僧人诵经。
原来，八木本家的族人几乎全在那一夜丧命，现在由旁支不成器的亲戚继承了偌大的遗产。可那户人家十分胆小怕事，虽然对飞来的财富欣喜若狂，却也担惊受怕，就请了很多高僧来平息怨念。
桔梗向主人说明了来意，就端坐在灵堂前，心中默默念了一番咒文，亦随着巫女们拨动梓弓。
说来也真是奇怪，她这一挥手，满堂的人们似乎受了佛光指引一般，心思纷纷沉静下来，不再有其他邪念，只盼望着逝者安息。
尔后，祭台前的火苗忽地一闪，却浮现一张若隐若现的老人的脸庞。
见怨灵现身，现场众人大惊，僧人们诵经的节奏愈发急切了。
那火光中的老人十分痛苦，只有桔梗上前，从容地与他讲话。
那老者幽愤道：“我不曾想，那山出六郎竟然为长州贼子收买，重用他以至于引狼入室！落得全家被杀戮的下场……”
“我在幽冥中苦念许久，想起这也是我平日里吝啬钱财，作恶多端的报应吧！但他也总归被那操纵木偶的太夫们送去了地府了！我现在十分痛苦，只希望将剩下的钱财散尽，得以引登彼岸……”
桔梗心中还有些疑云，眼下只出声安慰他道：“您既已有向善之意，奈良的人民定然会感谢您的恩德，请安心地往生吧。”遂转身，向众人宣读老者的意愿。
那族人早认出是八木乡士，早吓得魂不附体，纵然爱惜钱财，也不得不连声应了。
那老者这才在桔梗安宁的注视之下缓缓消失了。灵堂中的阴郁氛围也陡然散去。
其中一名女子更是愀然长吁一口气。桔梗心想，她或许便是当晚幸存下的女子了，遂上前出声相询。那女子果然就是阿绿。
阿绿亦对眼前这初来乍到便驱散了怨灵的巫女怀有感激之情，也连声叹气地又讲述了一遍那晚的始末，不时以双手掩面。
桔梗也由此推断，血案的起因，想来也是和藩间的斗争有关系。至于最后萨摩武士也神秘被刺，桔梗便将其归结与奈落一行与家臣的内斗。想来那文乐座是给别人当了刀子了。
刀子虽然令人嫌弃，可是挥刀的人才是真正的祸首。
此刻，桔梗对奈落的嫌恶之情才去了几分。
谁都不愿自己救下的人，犯过十恶不赦的大罪。
方宽慰了一刻，心下又恼他孩子赌气似的，不向自己解释清楚，只往他自己身上泼脏水，生怕自己不够黑。难道在那奈落眼中，自己便是听不进话的人？
她心中未尝不觉得，奈落此人，身上总笼着一层平安时代的诡谲之气，有些落难贵族亡灵的意味。他做的事情狠绝煞人，然而每每同她讲话，却又表现得像个极力争取她侧目的小孩子。
却听那阿绿又道：“奴家在此颂了数日经文，您却是此间第二个有心问了我这些话的，况且您这般通神晓灵，却不知是侍奉何方神明？”
桔梗笑答：“您多礼了，我正在比睿山上侍奉贺茂别雷大人。却不知那第一个向您提问的人是谁？”
阿绿倏地红了脸，道：“那，那是一位云游至此的……”
桔梗尚不明白她缘何如此，只听一个暖洋洋色迷迷的男声道：
“二位小姐，可否愿意为我生孩子？”
桔梗转眼看着来人，一袭蓝黑袈裟，手持接有金刚降魔杵的锡杖，赫然便是个法师；一张面目却是儒雅清秀，一双桃花眼，纵使不笑也自有三分风流，此时正对她，笑的如春风一般温和喜人。
如何能让人打他的脸。
桔梗虽然严格检点自身，却并非冷漠的人。
于是她温柔地回绝了他：“并不能。”
那法师对桔梗好生叹服，虽然有意，却不敢冒犯她，只笑道：“在下弥勒，云游至此，如您所见，正是一介无能无为的法师。敢问巫女大人芳名？”
桔梗笑着说了自己名字，又正色道：“法师大人何必自谦，在下不才，却知道您已单独渡去这屋中半数亡灵。且单论您这一份普世爱人的心思，便是我所望尘莫及。”
弥勒暗叹这巫女惊才绝艳，又难得的平易近人，便开始赞扬她，溢美之辞不绝于口。桔梗却如何听得下去？她心里记挂着春日大社，只打断他：“法师大人谬赞，难得与您相遇，本应该在神宫内吃茶慢叙。然则我眼下还要去赴一桩急事，咱们就此别过罢！”
施了一礼，方要走出去，却听弥勒急道：“桔梗大人，您可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桔梗奇道。
“在下自知才疏学浅，然而于这一副面皮却有两三分自信。您难道不考虑孩子他爸的人选么？”
竟还是这件事。
桔梗不由得大笑：“法师大人你自然是风度翩翩的好儿郎，只是论起面皮精巧，我却见过一个天下无出其右的。”
法师愕然。
桔梗已走出了门去，挥手道：“再会，弥勒君！”
经过这一番耽搁，桔梗还是没有赶上上午的神乐表演。春日大社的神官虽然对桔梗的姗姗来迟稍有不满，但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后，不由对她刮目相看，热情款待。桔梗与之约定，明年一定会再次前来参加。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章六 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