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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血案 ...

  •   元治元年(1864年)一月奈良

      阿绿跟随着那两个小鬼到达八木府上的时候,一小片残月正惨淡地挂在天角,凄凉无比。覆着残雪的青黑瓦檐下挂了一路白纸灯笼。墙中幽幽传出呜呜咽咽的笛声和狂言大夫咿呀呵的唱词。
      这时候士农工商的界限已经有点模糊了。八木乡士虽然名义上是乡士,暗地里却和洋人勾结做着商人的勾当,也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土豪。
      绕过正门,从角门再往里,走进一栋威风的正屋,便见了一堆叽叽喳喳的太太小姐和儒雅的男人。周围已经生上了火,屋里的空气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寒冷,只是火光免不了忽明忽暗,总显得气氛压抑。和那些出身高贵的女人对比身上的衣着,阿绿不禁有点难堪。尽管她穿了新的振袖,在华美的十二单面前还是太过寒碜了。
      “这年头,竟是有钱便能打扮成公主了。”阿绿虽然是小商人之女,却并不富庶,只能心里埋怨葡萄酸。
      女人们以扇遮面,调笑着指指点点。白童子却意义不明地笑着,拉着她坐到前排。刚落定,非议声就立刻传到了她耳中。
      却说她一介民女如何能坐到这里来?这还要从今早说起。一个女孩子在她新年参拜时冲撞了她,和那小女孩同行的男孩子便替她赔礼,邀请她来这乡士府观赏文乐表演。她只当那白童子真心实意。这等好事,怎能拒绝?
      阿绿故作轻松,打量着前面的舞台。松木制,年代有些久了,新刷了朱红的漆,但是工匠显然马虎,漆面并不光滑,坑坑洼洼,甚至能看得出没刨平的木刺。舞台上铺了一层草绿的榻榻米,背后则是刺着青松的屏风,不过那屏风正处在阴暗面,显得尤其幽森可怖。阿绿想起某个地狱变怪谈,背后竟凉飕飕的,再仔细看,屏风并无特别之处,当然不会有什么杀女作画的画师的怨灵附在上面。眼神再往旁边游移,就看见松木舞台下鼓捣着人形的演员们。白童子和神无早已经过去同他们汇合了。其中一个乌发赤眸的女子气势颇强,一直低声絮叨着,还向这个方向瞟了几眼。若不是在店里,她便不愿与这等女子硬碰硬。只有对方是好欺负的小鬼时她才敢放胆出言。
      阿绿换了视线方向,避免与那强势的女子对视,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差点没形象地惊叫出来——饶是那男人坐着,也比她站着高不少,估计有九尺以上——莫不是洋人?但见他随意的拨弄着三味线,嘴角也是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吃惊过后,再打量那些忙碌的演员和人偶。

      却说方才神乐挑着眉,低声问白童子道:
      “干嘛带那种女人来?”
      白童子笑道:“小姑娘可是和神无有点过节呢。”便说他是全场身量最小的孩童也不为过,此刻却直呼阿绿“小姑娘”。
      “哦?”神乐讽刺地扯起嘴角,用眼光询问神无。
      神无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摇头,也只是雪白的发丝在肩上轻轻地一个来回。她便是这种淡漠的性子。
      “看来你多管闲事了嘛,白童子。”
      “嘛,替小神无出口气而已。瞧那个女人,自卑与虚荣之心已经开始侵蚀她了哦。”白童子高兴地扯了嘴角。
      “你和奈落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把一个毫无关系的平民扯到这种危险的地方。”神乐暗暗同情被白童子扯到陷阱里的小女子,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小太鼓上。
      “又不一定会死掉……能看到我们的表演她也是一生有幸喽!”白童子嗤嗤地笑着,也着手擦拭他的草笛。
      “不一定会死掉吗……”神乐却蹙起了眉。凡接了活计,奈落和白童子任一在场,必是要清场的。倘若某人不死,必是有人不让她死。想来又是白童子要给奈落找些麻烦。
      而奈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场中比预计多出来一个人,以及他们刚才的谈话。

      “诸位肯在新年之夜赏脸莅临寒舍,实在不胜惶恐!”八木大人终于站起来。
      “还寒舍…”阿绿边听那老贼的宣言边默默吐槽。八木又絮絮了一番,终于道:
      “那么,请各位尽情地欣赏今晚的净琉璃表演吧!顺便一提,今晚的傀儡师全部是纹下奈落大师制作的人形,也就是说,今天的文乐是由人形控制的人形表演!”
      现场一片惊讶赞叹之声。此时,身着有棱有角的正装的太夫和琴师们一一上到舞台后侧的高台上坐稳。
      烛台倏地熄灭,舞台周遭却“轰”地点了一排似明非暗的火。通过黑乎乎的影子,阿绿判断出那个身高九尺的魔鬼男人是三味线琴师。只听得三线呜咽了几下便没了声音。那时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只是撩拨了数下琴弦,人们就彻底入了魔。随后,为首的太夫提一口气,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唱起来——
      “尘世恋恋难舍
      今宵惜别情长
      去情而死呀
      犹如无常
      原野路上结霜
      步步临近死亡
      梦中之梦才凄凉”
      三个黑色的幽灵从小幕内携着人形上台。但见三位人形师操纵着同一个人偶,屈膝、俯首、每一根手指的收缩却十分协调。木偶身着黄金线绣牡丹深红洋缎和服,那金线随着人偶的动作在火苗中一闪一闪。阿绿看得出神,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黄金迷住了,还是被表演迷住了。世道就是这么奇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木偶如斯精致,一丝衣角足以让阿绿一家三年无忧。
      第一出《曾根崎情死》结束后,剧团暂时休息,白童子将人偶带到阿绿面前,立刻引起了女人们的围观。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胆子,阿绿趁着操作机关时,从人偶的衣服里面薅了几根金线,藏在袖子里。
      像是谁也没发现。
      然而,第二出演出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台下的激进分子像是不满剧中歌颂幕府的念白,又多喝了酒,竟抽出了武士刀,当即就划伤了一位大人。现场一片混乱,当奚落过阿绿的贵族太太的温热的鲜血喷到她脸上时,她吓晕了过去……
      阿绿是那天晚上八木府中唯一活下来的人。现场被伪装成长州藩士的杰作,没有任何人偶团到过这里的痕迹。由于当时支持开国通商的八木乡士和立场相同的萨摩藩来往密切,而他们与尊王攘夷派的长州藩素来矛盾激烈,这件惨案之后,长州将会成为打压的对象。然而当阿绿接受询问时,她出示了藏在袖中的金线,并断断续续道出昏迷前所见的厮杀景象。其实以奈落为首的这一文乐座,表面上在各地巡回演出,暗地里却受雇于人,行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公差们听了证人言,恍然大悟,原来现场还有另一方不明底细的势力!他们将这一番血案嫁祸给长州的用心,是多么险恶啊!
      因为当晚前去参加宴会的萨摩藩武士也均惨遭杀害,所以公差们认为此案不可能是萨摩藩出手。尽管有人坚定地相信此事系长州激进人士所为,质疑这个幸存的平民或许是长州的缓兵之计,文乐座却还是受到了各方面的追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一 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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