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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妒心 ...

  •   春月甚好。
      夜樱甚美。
      清酒甚妙。
      月、樱、酒,比不得人。

      人本身就是艺术。
      人还是艺术家。
      艺术家面色潮红,身子前倾,观赏他的新短剧的首演。这短剧于人世上,也只上映一回。

      这种时候,向来是不能让神乐那等煞风景的女人留在身边的。
      她的确不在。有消息说,今晚犬神家的大公子要从出岛归来京都,因此她急着去爱宕山采完做人偶的料子,然后赶去远远望一眼他的尊容。
      奈落讨厌被打扰,因此,只有完全的人偶,才能留下来侍奉他。
      神无就是这样的完全的人偶。
      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所以,她几乎见过奈落的各种表情。
      她今夜见到的奈落的表情,实在精彩。

      为什么。
      一个艺术家,为什么在看他自己所写剧本、在他已经知道剧情的时候,还有那样精彩的表情?
      要么,那剧本真是不世出的惊天泣鬼,足以把自己感动死。
      要么,是演员超强的感染力,震撼了原作者。
      当然,也可能是演员没有按剧本那样演。

      神无手持的云外镜,是能够反映任何地方影像的妖镜。
      镜妖清楚比睿山上发生的一切,他想的,是第三种可能。
      事实也确如第三种。
      虽然白童子这一心腹大患被除去了,他临死前却没能遂奈落心愿杀掉犬夜叉。
      奈落本来胁迫了一个小狐仙去迷惑犬夜叉的心神。犬夜叉已经拔了刀就要跳出去,没想到让桔梗的言灵挡了回去。因此他寻思着,变故在于桔梗的言灵术。言灵巫术自战国后衰落多年,想不到月见神社承袭下来。

      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是他看了镜像的回放一遍又一遍,还是没察觉出来。
      那是因为他所受的诅咒,让他在思索中自然而然地替换了与四魂之玉有关的所有内容。
      镜妖是个不张嘴的,神无更没有言语,他们就是知道奈落所受诅咒的具体内容,也不会开口告诉奈落,喏喏,那个四魂之玉好像很不一般诶。

      话说回来,这镜上表演,最让他色变的一幕,倒并非犬夜叉没死,而是桔梗对待犬夜叉愈发温柔细致。只看得他如同竹签上的肉串似的,被人翻来覆去放在火上烤不说,撒什么辣子胡椒芥末粉,都得硬生生的受下来。
      被人追杀的事儿,几百年里多了去了,奈落计较不过来,若是犬夜叉没和桔梗扯上什么干系,也不一定非要置他死地。只是眼下奈落一腔喜怒哀乐全挂在桔梗身上,犬夜叉那没眼色的竟得他心上人如此照拂,他如何不妒!

      猫儿爬上树去,夜樱的枝头微微耸动,纷纷扬扬抖落下许多花儿来,仿佛美丽残酷的春雪。
      奈落心里正计较着拿那犬夜叉怎生好办,看着落花,眉头一动,忽的想起来以前在中国听过的一桩公案。
      据说那清国皇后占尽了皇帝宠爱,一个宫妃妒心极重,便悄悄害年轻貌美的皇后,使皇后在一个雪夜因难产香消玉殒。然而皇帝并没有将宠爱分给他人,反而竭尽余生怀念他与皇后年少结缡的时光。那宫妃后来被人抓住了把柄,告发在皇帝面前,枉机关算计,却得了个死生不复相见的结局。那宫妃曾叹道:“吾一生过错,其最大,莫过死皇后于盛年,使吾君不见其老迈而日夜嗟叹!”这话本是皇家辛秘,只是随着一批宫人放出来,终究流到民间,一时成为谈资。
      奈落再想到自己头上,却不自觉将自己当作那争宠的后妃了,也不觉得自己卑鄙可耻。

      乍一分神,却见镜中人又不知缘故笑作一团。
      原来三人唏嘘了一番,见惑了犬夜叉的那狐仙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跑了,也不打算追赶,正收拾了东西往神社里走呢。
      却是弥勒笑道:“叉子,你方才中了幻术,却看到了什么?桔梗小姐与我在那边苦苦周旋,这厢你却痴痴笑着,便如得美人在怀一般。”
      桔梗听他这般调侃犬夜叉,心事被勾起来,也红着脸含笑看他。
      犬夜叉不意弥勒那样光景中还照看自己痴笑的形容,细一想,原是他记得护住自己周全,不禁有几分动容。想到幻景中所见人物,也红着脸将话头搪塞过去,只说见了江户城中将军巡视的情形。
      弥勒看他形貌,如何肯信,只说:“你莫要将我们蒙混了过去。我便罢了,你可要记着方才桔梗小姐是怎样护你的!你若还想着别的女人,当真是狼心狗肺!”
      犬夜叉又被说到了心坎上,抬头又看见桔梗白衣绯裙,清丽若谪仙,脸上却一副似喜非喜的神情,心一热,也就说了出来:“我却见了一个姑娘,长得和你一般形容,却穿着宫装,站在江户川上一条游船上向我招手呢!”
      桔梗惊讶道:“方才你不是还说见了将军大人巡视的排场么?”
      犬夜叉嗫嚅:“这,这并不矛盾啊!将军的行列在岸上,你却站在水上呢!”
      弥勒听了便又哈哈大笑起来,留他两人呆呆看,如两颗红豆似的。

      奈落听了“江户”一词,便想起差人打探到桔梗父家的消息。又想到那宫妃的愤恨之言,心里头就又有了主意。

      且说杀生丸这一趟去往江户,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允了龙马的话,要和幕府那边不开化的旧臣交涉一番,改了日本的治安体系,为收回皇权扫清道路。
      他心中何尝没有私心?他弟弟是个看不清风向的,一心一意跟着新选组混,而且性子又是爱出挑的,最终恐怕免不了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治安机制改革,便能够在大潮来临之前,先把新选组抹了去,不给犬夜叉出头的巴掌大地方,也就是救了他。
      只是他虽富有眼界才干,在细微处体察人心的本事却连寻常人也不及,又及他为人高傲,岂肯体察犬夜叉这般执着背后真正的心思?

      饶是这样,他却也得了一位倾心相待的红颜,且还是两情相悦。说起来这又是一段风流韵事。前年,他为了流露出要娶那民女为正妻的意思,还同父亲断了联系,从本家独立了出来。因为他那年正巧带领海军赢得了萨英战争,得了“战栗的贵公子”之名在外,前途正是一片大好。这件事无非是斩了自己根基。
      当世人物对此评判不一。有些老人忧心说,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大丈夫应以家国社稷为重。这话原是不错的,如今天皇大权旁落,幕府又是个不成器的样子,官员之间勾心斗角,杀生丸若要继续作为,需得用家里的势力理清这些关系才成。
      有些维新派也觉得不可思议,却是因为觉得杀生丸这种人物要找女人,无论是不是个闺秀,总归在胸怀气度上也要有些不凡才是。
      然而,他的妻子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女,听说是他少年时候游历武藏时在路上捡到的孤儿。
      只有龙马大笑着维护他的选择:“丸子到底是性情中人!”
      杀生丸与小铃相伴数年,未尝没有共度过生死相依的难关,小铃在他心中分量,竟比父亲还重。其实他何尝没有些世家子弟的习气,再加上目睹父母亲常年貌合神离,竟养成了些个怪戾癖好。
      所以,杀生丸看她从女孩长成眼看要及笄的少女,便如当年的源氏公子抚育小紫一般,断断没有在这时拱手相让,使肥水流了外人田的道理;此外,他因为同几位外国女郎(其中亦不乏贵族出身的小姐)纠缠过,深知旧式妻子的好处。

      却说杀生丸方进了京都城门,铃夫人就已接到仆人消息,打点了厨房热水,为他接风洗尘,自己特特到门口去迎接。她方经了人事,杀生丸不忍将她带在身边奔波,就将她安顿在这里,一别却也有小半月。他原是有些不大会察觉旁人感情的,但小铃自小独与他一人亲近,虽然想念的紧,却并不以为意。
      车夫甫将车子停下来,帘子还未掀开,便听着一个活泼的女孩子的声音到了跟前。杀生丸心中一暖,掀开帘子,将迎上来的少女搂在怀中。小玲在他耳边甜甜道:“欢迎回家,杀生丸大人。”

      少有男人不爱听这句话的。
      哪怕是再不羁的浪子,听了这样的声音也要酥倒。

      杀生丸放开她仔细瞧,却觉得她比往常都要娇艳可人,果然已是一副少女的品格。今儿个原是亲王府里退下来的命妇指导她穿了一套花样繁杂的石榴红绣衣。小铃向来性子温顺,心中想着不必同以前两样,可那命妇说话分明不容置喙,她怎能不依。
      旁人读不出来杀生丸神情,铃还读不出来么?
      只是杀生丸很少流露这样表情,她不由面上一热,放要说些什么,杀生丸却道一声走罢。
      以往,铃是陪在杀生丸身后走的。现也不知杀生丸开了什么窍,竟懂得要牵了她的手一起走。

      这别院并不十分宽敞,里面的庭院布置得也很简单。只是池塘里竟游着一群鸭子,鱼戏莲叶,倒是格外生机勃勃。
      铃指向一处水草,只羞涩道:“这一群鸭却是从外面游进来的。因在咱们院子里生了蛋,我就不好意思将它们再赶出去。您可还喜欢?”
      杀生丸满心以为铃的生命中只能有自己一人,甚少考虑她独身一人时有无玩伴。此时隐约想到她日间无聊到看鸭子成群戏耍,又是一阵不快,却也不知道是对谁的,只点点头,作为对她方才那问题的回答。
      随身侍候杀生丸的邪见赶紧说:“小铃莫为这些鸭毛蒜皮的事扰了杀生丸大人。”说着献宝似的掏出一包袱来:“瞧,大人又特特给你买了新衣服。”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这衣服是买给他的一般。
      铃看一眼包袱,感激地看了一眼杀生丸,就要自己把包袱接过来。
      杀生丸如何能让她松开拉着自己的手,当即抢先一手接过来。

      热水必不可少。
      新婚小别的男人回家后都要先碰热水。

      铃以前也并不服侍杀生丸沐浴。
      但是命妇严肃地告诉她,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有身为妻子的自觉。
      所以她正在这样做。
      而且换上了杀生丸带给她的衣服。

      她拿浴巾仔细地擦了丈夫的身体。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光线下看她丈夫的身体。
      她的脸很红,而且就像刚出锅的小笼包一样冒着热气。
      杀生丸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谁也不知道他盯着妻子在他身上来回移动的、粉嫩的手臂想些什么。
      他这样的人物,难免要有些大男子主义。
      大男子背后总得有小女子。
      “杀生丸大人,我,我要为您更衣了!”铃的声音很低。
      于是他从盆中站起来。

      有必要更衣么?
      现在,他要理所应当地享受热水之后的甜蜜。

      ……

      有些东西,无论时代怎么改变,都会在日本好好地保留下来。

      且说这天过后,杀生丸甫回京,便被朝中几派人物都缠了一个遍,饶是他面色不动,心里却听得实在鄙夷。其时日本为列强所挟制,随时便有可能沦到中国那个地步。然而这些个人物自以为是地慷慨陈词一番,孰不是为了自己派系的权势利益?可恨偏要打着救国的名号,若真要究其报国真心,恐怕还不抵犬夜叉那个傻小子。
      男人在外头受累,回家里头须得有个好女人,好好疼他。

      春夜。
      窗外碧海青天,帐内风光旖旎。

      纵是搂着可心人儿,杀生丸又怎会将窗外异常响动放过去。只因眼下他有头等的事要办,才不出去剐了那没的窥破春宵的送信人。
      待哄着小铃好睡,杀生丸才披衣起身,悄声走到门前,开了门。
      虽然是仲春时候,然而天街凉如水,地上石阶如何不寒似冰?
      石阶上躺着一封信。信笺上已然静默着落英。
      杀生丸没去管它。
      因为,送信的人,还站在树下,缩在阴影里。
      如果邪见在,他一定又要大叫:“你这没眼色的,从何处得来胆子窥探杀生丸大人寝间?!”
      但是邪见没有在。他当然不敢在。这种时候除开他夫妇二人,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一个外人在。
      俏丽女子“哗”的甩开扇子,寂静的夜,这声音格外清冷突兀。落入杀生丸的耳朵,让他着实挑了眉毛,却悠悠道:“没人教过你,大半夜不要,扰人清梦的道理吧。”
      话里好像是恼怒,实际上却是神清气爽。
      他只披了月白外衣,落入神乐眼中便如只披着月光,只叫她又是欢喜又是恼妒。神乐发觉他心情好,也大着胆子开口讥笑:“外间传的贵公子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却鲜有人知,天神还要这样赖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其实她巴不得他死在自己身上。只恨自己终归是一副人偶的身体,什么妄想,都得不了手。
      杀生丸倒对此不以为意,心道,我与小铃少年结缡,再如何恩爱也不为怪,惹得你眼红便眼红了。
      倒也懒懒一笑,自觉不必开口计较。
      神乐便有些讪讪,难得的机会,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们之间,隔着种类,身世,境遇,本来就没什么话可一起讲。
      四月间时节,草丛里倒也有些虫子的响动,却比什么动静都没有更令人尴尬。

      半晌,神乐瞟了一眼石阶,道:“此乃三条院大人御笔,你怎的不看。”
      杀生丸挑着自己的一绺长发,心头又是一朵乌云飘过。亲王虽然也是个有眼界的,身上到底皇室贵胄气息重些,无端的就要办上许多无聊的集会。况且这回只派个使女半夜来下帖子,形式如此不庄重,送信的又是神乐,必是人见阴刀掺和了一脚。莫说在寺田屋,奈落谎称布头商人,就说他挨了犬夜叉那样一刀风之伤——犬神家传的剑招绝学——不但没死,还莫名其妙地好了伤,继而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三条院,唆使着亲王殿下搜罗天下奇珍异宝为他用,败坏亲王的名声,无论哪样做派,都让他讨厌的紧。
      于是说:“你家主子怎么舍得派你来。”
      神乐“切”了一声,“那家伙的算盘,怎能让我们这等人窥去”,又移了移扇子,遮了脸上一点莫测的笑意,“只是他最近害了相思病,这解药嘛,与令弟相关,仿佛还得有劳您,出一味药。”
      她站在幽幽的樱花下面,幽幽地吐出来这么一句话,很是有些暧昧,当真人比花娇。以她的品格,放在衹园里,未必不是花魁的命数。
      只可惜杀生丸的重点全放在“令弟”上,全然没注意欣赏美人的风情。每到听到犬夜叉又扯入了什么事件,他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十六夜,那个一度夺取母亲宠爱的贱民来。
      神乐见火点得差不多了,便犹豫着,是不是不应该,继续傻傻站着。纵然她是想要永远,永远看着这个,此刻因为想起了弟弟,而面色忧郁的人,她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呆呆站的痴傻样子。
      忽听杀生丸阴郁道:“站住。那个不成器的,和你家主子的相思病,有何干系?”
      神乐听他唤住自己,喜不自胜,当即把自己平日的胡思乱想都当成事实,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倒了一通。
      杀生丸的脸色越来越坏。且不说那妖怪一般的傀儡师要害他弟弟,单是犬夜叉和那月见巫女好上,就又让他腹诽一阵。
      却说这又是为何?原来杀生丸去武家的这一趟,这日暮玄舫却是头一个跳着双脚和他作对的。日暮家从初代将军开始便得了世袭的爵位,几起几落。到玄舫这一代,虽说局势云波诡谲,人心浮动,他却独因死忠着德川家而又蒙了主上青眼,先下正掌管着武家在关东地区的眼线。杀生丸看着他格外古板碍事,遂起了暗杀的念头,就派手下搜集了些个资料。其中就有个探子报上来,那老贼还在京都有个隐秘的去处,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个私生女藏在京郊的神社里,焉知那神社不是聚众议私的地方。
      若那老贼趁机将犬夜叉收为己用,日后清扫日暮家势力,自己面上岂不是难看地要紧。
      杀生丸已有心坏了这一桩姻缘,拆开信来,只见上面写道:

      丸子吾友:
      前回宴上,不能尽欢,深以为憾。闻君武家一行,辛苦劳顿,不才愿于朝堂之上进言一二,以助阁下成事。
      又及治安改制一事,深得我心。松平名为职守,实则德川家奴。新选组徘徊于我家院,表为防守,里则盯梢,使在下空有周公吐哺之志,诚不得天下贤明之士归心。唯君得闲一二,有心来三条院走动。
      絜行敬上

      只叹杀生丸身为朝廷重臣,名扬天下,特立独行;奈落身份低微心思龌蹉,二人之间,不啻天水污泥之别。可如今这二人的心思,竟多多少少,都为拆散一对刚有了眉目的少男少女,而聚到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一 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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