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禾君

28、27 将来

　　27

　　阿霆整了□□衣的领子，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门。

　　追查项允超的那位前女友的踪迹并不是很难，对方经历的完全是普通人的人生，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台大之后又进入了台北市一家外企工作，现在就住在新北市的一个高档小区里。阿霆敲门的时候，那位吴小姐小心翼翼地从猫眼望了出来，阿霆笑着说：“吴小姐您好，我是之前给你打电话的陈霆。”

　　吴小姐这才打开了门，她还穿着家居服，头发也是随便抓了抓，显然是个经常在周末宅家的女性。

　　她对于这个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气场强大的男性显得十分手忙脚乱，泡茶的时候还摔了一个杯子，她又慌忙把杯子捡了起来。阿霆注意到她家的所有杯子都是塑料制品，他的目光在这个不到四十平米大的客厅里扫了一眼，目之所及很少见到玻璃制品。

　　等吴小姐泡好了茶，在阿霆面前坐下，她叹口气说：“陈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想打听中学的那些事情？”

　　“项先生是我的一位故人。”阿霆说。他低头看了一眼茶杯，那茶叶一看就是比较粗制滥造的下品，看得出这位吴小姐是不怎么在家里招待客人的类型，茶叶也是不知道放了多久了。这些事情阿霆自然不会说，他只是默默地把茶杯放回茶几上，叉起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吴小姐没有注意到大佬的这些动作，她只是心烦意乱地抓着烫卷的发尾，另一只手的手指揪着家居服领口的绳子，所有的小动作都表露出她是一个心理极为焦躁的人，在无论何种场合都泰然自若的大佬面前，她的一切行为都显得捉襟见肘。

　　终于她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开口道：“陈先生，你在电话里许诺给我的那些钱，不是开玩笑吧？”

　　阿霆笑了笑，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从茶几上推到吴小姐面前：“自然不会让吴小姐白受委屈，这笔钱够治好您父亲的病了。”

　　吴小姐看到那张支票，眼里终于闪出点光芒。她深吸一口气说：“好吧，那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吴小姐和项允超交往是在高中一年级。

　　项允超在他们学校算是一颗校草，身高腿长，脸蛋帅气，身后还有着个在湾岛小有名气的天宇集团，项氏二公子的名号足够让许多人对他趋之若鹜。这位项小公子身上难免带了些纨绔子弟的作风，经常翘课或者和同学约出去泡吧。吴小姐说：“他本来是个很好的人，会变成这样一半是因为他的家庭。

　　“项允超的哥哥大他几岁，却远比他优秀，他的父亲也很偏心，项允超一辈子都活在他哥哥制造的阴影里。我知道他本来有多努力，可是如果一个人无论如何努力都取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豁出命去也换不到父亲一声赞扬，他是没办法坚持下去的。

　　“那天我在家里的后巷里发现喝得烂醉的他，照顾了他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就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交往。

　　“我答应了。我为什么不答应？他那么优秀，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他和我交往，那么多人嫉妒我。多好啊，我也可以大摇大摆地拖他出去上街炫耀了。我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阿霆抬眼看到吴小姐紧紧并拢的双膝，她的手指按在上面，轻微地颤抖着。显然这些回忆于她而言，并没有她口中所说的那么美好。

　　吴小姐接着说：“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不对劲了。他对待我的时候非常奇怪，他的确是个称职的男友，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可是有的时候他看我的眼光……让我非常害怕。

　　“我真的很怕，我甚至做噩梦梦到他杀死了我！后来我退缩了，约他去了教学楼顶楼的空教室，和他提出了分手……”

　　阿霆察觉到吴小姐的情绪不太稳定，他赶紧给吴小姐面前的茶杯里斟满茶，温声道：“没事的，休息一会，慢慢说。”

　　“不……不，我要说完。他就是那个时候攻击了我。”吴小姐抬起头，眼睛里泛着血丝，她说，“他听到我说分手，问我为什么。我说我累了，想好好学习，他说我在找借口，我当时心烦意乱，只好冲他吼，我说：‘你是个怪物，我害怕你看我的眼神！’他……他当时……他用桌子砸坏了一扇窗户，用碎玻璃来割我的喉咙。”

　　阿霆一怔，手指紧紧地攥了起来。吴小姐开始哭泣，怔怔地流了好一会儿眼泪，才慢慢地卷起了自己家居服的袖子，阿霆在她左手的手臂上看到一条好长的疤痕。

　　“我用手臂挡了一下，尖叫着从教室里跑了出去，有老师闻声而来，拦住了项允超，很快就告知了他的家长，他被接走了，马上办理了转学，我再也没见过他。可是这道疤，陪了我十多年，我到现在夏天都不敢穿短袖出门。

　　“我很长一段时间排斥听到他的消息，在同学中间我根本抬不起头来。后来我听说他被他父母送去了港城，我虽然怕他，那个时候却又有点担心他。我在台大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心理系的同学，和他说了这件事，他和我说，项允超可能是有心理疾病。”

　　阿霆黑如鸦翼的睫毛颤了颤，露出一个笑容。他想安抚一下刚刚经历了情绪崩溃的吴小姐，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

　　“阿辉，帮我查一下，四五年前左右，项允超有没有做过任何心理咨询和治疗，还有他的主治医生的名字。”

　　阿霆挂了电话，站在新北市的街头。已经入夜了，整个城市华灯初上。湾岛四面环海，纬度低，即使是12月，北部的温度还维持在8-9摄氏度左右。阿霆披着黑色的长款风衣，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过喧嚣的大街，温暖的冬季夜风从他发间拂过。他想起刚刚和吴小姐的见面，不禁心里一阵堵得发慌。

　　原来项允超身上，还有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事。难怪在死之前，他还一再对他说，让他到湾岛来，去找他的秘密。

　　如果他指的秘密是他所谓的精神疾病的话，这一切让现在的阿霆知道，都太迟了。

　　项允超若是还活着，让他自己亲口和阿霆说这一切，阿霆尚且觉得情有可原。而现在只有他孤身一人来到这片土地，从别人的只字片语里打听项允超的过去。

　　终于知道那个人，当初为什么总会对他露出嗜血的眼神；终于知道他当初做下的那一切，都是为了挽留阿霆所做下的最为极端的方式。

　　可是有什么用呢？项允超，你拐了个这么大的圈子来向我阐明一切，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你已经死了啊。

　　阿霆抬起头，望着被人造灯光照亮的夜空，再也看不到当年他们在港大操场上一起共赏的繁星。

　　“死了都不放过我，项允超，你可真他妈是个自私的混蛋。”他说。

　　-

　　台北市，士林夜市。

　　阿霆花了50台币买了一大杯奶茶，卖奶茶的小妹以为他是本地人，微笑着用台语问他要不要加珍珠。阿霆怔怔地站在摊位前，一向冷漠傲然的眼底透出一丝迷惑和茫然来。

　　小妹这才反应过来，用蹩脚的台腔普通话问他：“帅哥，要不要加珍珠喔？”

　　阿霆摇了摇头，很快从小妹那里接过一杯大杯的奶茶，插着吸管慢悠悠地喝着。整个士林夜市里灯火通明，人潮拥挤。南北小吃、杂货、服饰……各色小摊星罗棋布，环绕过整个安平街、大东路和文林路。道路两旁摆满了餐桌和摊位，油烟的气息萦绕在黑夜的上空。阿霆穿着一身黑衣，捧着一杯和他画风极为不符的奶茶，一边喝一边慢慢地走着。

　　交织入耳的基本上都是台语，身边的人三五成群，用方言聊得热火朝天。阿霆望着他们，有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错觉。

　　当初的项允超，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真是该死。

　　阿霆咬了咬吸管，心里越发堵塞得难受。他心想，这辈子都要被一个死人拴住了么？

　　一对情侣从他身边匆匆跑过，女人跑在前面，男人端着两杯奶茶在后头追她，人群太过拥挤，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地，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孤身一人的阿霆，手里的奶茶全部倒在了阿霆的黑色大衣上。

　　“啊……抱歉！实在抱歉！”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拿手去拍阿霆的大衣，阿霆皱了皱眉，张口道：“没事……”

　　他抬起头，就和那个男人四目相对。

　　一双染满慌乱和歉意的眼，因为一路奔跑额头上出了细汗，白皙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红润来。

　　阿霆看着那张脸，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项允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