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湜湜如昔》Lady_乐宁

15、时光机（1）

　　话一出口，欧阳向天已经预感到，他这辈子到死都绝不会有比现在更追悔莫及的时刻了！

　　田家乐听到向天的问话，猛得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往楼上跑，向一只遇到危险慌不择路的小兽。

　　那天夜里，欧阳向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到家的时候，他全都湿透了，浑身上下唯一干爽的地方，只是揭开塑料袋后露出的白色石膏腿。

　　整夜，他都在床上翻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早上他跑去洗手间，看见裤子里面濡湿了一大片。

　　周末两天，向天都待在房间里，好似霜打的茄子蔫蔫的。白天无精打采，晚上心烦意乱，深夜时分，实在睡不着，他莫名其妙地爬到床底，从里面拖出一只大大的纸箱——那是他看够了的漫画，丢去床下面搁置好久了。现在，他神经质地在无数本漫画里不停翻找，只为找出那古老的《机器猫》系列。

　　他想要一台时光机！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向天只想要回到问出那句话“田家乐，你是不是喜欢我？”之前；或者，干脆回到周五放学之前，根本就不要去学校拿什么书包；甚至，他更愿意回到打冒牌石膏腿之前，因为他现在才发现，他心里其实根本没那么想换座位到后排去！

　　他真的好想要一台时光机！

　　星期一清晨，六点五十分，N高自行车车棚外，向天和范飞虎不期而遇。今天，两个人竟然谁都没有迟到。

　　“哥们儿，我有个事儿，憋了两天了，必须要马上找个人说出来，再不说出来，就快憋死我！”范飞虎把车子紧挨着向天的车子码好，人也紧挨着他说，像是地下党接头。

　　“怎么了？”向天蹙眉问。向天自己还未察觉，今天，距离学校越近，他的眉头蹙得越深。

　　“我做梦了，梦见了个女生，咱班的——”范飞虎贴到向天身边说。

　　向天立刻警觉，他不会也梦到田家乐了吧，和自己一样，而且也有那种梦？

　　“你梦见谁啦？”向天问。

　　“美女，咱班的，咱班最漂亮的女生。”范飞虎说。

　　“要说快说啊，说名字！”向天急于求证。

　　“卢鹿啊！”范飞虎答。

　　她凭什么算是最漂亮的？向天在心里不服气，可是嘴上没说出来，抓起书包就走，希望今天可以赶在七点钟以前进教室。

　　“喂，你等等我呀！”范飞虎跟上来，紧着说，“我跟你说那么大的事儿，你听完连屁股都不拍就走啦？”

　　“你做梦，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我哥们儿吗？”

　　“那也是你喜欢她，又不是我喜欢她！”

　　范飞虎有一秒钟的气节，然后一跃跳上向天后背，搂住他的脖子紧贴上他的耳朵说，“欧阳，我真的快要煎熬死了，周五周六周日，我连续三天晚上都梦到她，而且每天都湿裤子！——欧阳，我确定了，卢鹿是我这一生要追求的梦想！”

　　“梦见的就是梦想啊？——有病！”向天丢开范飞虎说。

　　“欧阳，我在梦里看到卢鹿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她简直美得令人窒息。”平日里五大三粗的范飞虎“痴人说梦”一般动情地描述他的梦境。

　　向天看出来，这一次，范飞虎好像是动了真心。

　　向天甩开范飞虎，径直往班级走。可是，他的心里却震惊得厉害——范飞虎和他竟然不约而同地在同样的晚上梦到了女生，而且，同样是“那种”梦。可是，他们不同的是，范飞虎已经认定了卢鹿是他今生梦想，打算追求一生。那么，他欧阳向天梦里的那个女孩，他打算把她怎么办呢？难道他欧阳向天也要把田家乐作为自己的毕生梦想，誓死追求？！

　　向天眉宇间蹙出两道沟壑已经快要深不见底了。

　　“喂，范飞虎！”一声清脆的召唤从身后传来，惹得范飞虎和向天都浑身一震。

　　“哎呦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范飞虎一回头，梦里的人突然出现眼前，那光洁的额头，含水而媚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精巧的嘴唇，长颈鹿一样的脖子，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你想吓死我呀，心脏快吓停了！”范飞虎摸着心脏，嘴唇真的有点发抖。

　　卢鹿嘲笑地说，“我只不过喊你一声，你至于吓成这个样子，胆子这么小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

　　“欧阳！”卢鹿不等范飞虎回答，就灵巧越过他，想要叫住那个高大帅气，扛着书包的背影。

　　“早。”欧阳向天眉头不展地回应一句。

　　“你慢点走嘛，我们一起去教室！范飞虎，你能不能快点跟上？”卢鹿一边追随向天，一边回头催促磨磨蹭蹭停在自己身后的范飞虎。

　　其实，卢鹿心里只想跟向天一起走，但是，她担心没有范飞虎的陪衬，自己显得太主动，不够矜持。

　　“你刚才看到我怎么会吓成那样，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范飞虎跟上来，卢鹿逼问他。

　　向天斜睨一眼范飞虎，等着看他怎么回答卢鹿的问题。

　　“我——我这两天做了个梦——”

　　向天心惊，这家伙不会要实话实说吧？！
　　“梦见什么啦？”

　　“梦见，——我梦见我要发大财了！”范飞虎到底是扯了个谎。

　　“发大财？这么老派的白日梦？”卢鹿清脆地笑道，然后揪住向天的袖子凑近他说，“诶，向天，我帮范飞虎想到一个办法，让他今天真的能发笔横财，你想不想听是什么办法？”

　　向天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显说明他兴趣缺缺。

　　但是卢鹿不气馁，不遗余力地想逗向天开心，说，“范飞虎，我看你不如这样吧，今天别上课了，赶快去发廊吹个爆炸发型，再把衣服上多剪出几块补丁，最后找根棍子拿在右手，再找个破蓝杠瓷碗拿在左手，沿街而行，嘴里念一句话就行：行行好吧。这样，我保证你今天发大财！”

　　说完，卢鹿自顾自笑得灿烂，拉着向天衣袖问，“向天，你说我的办法棒不棒？”

　　向天闷声敷衍说，“嗯，挺好。”

　　“卢鹿，你怎么能拿我开涮？——你知不知道，我做梦梦到了你，你现在就是我的梦想！”

　　范飞虎在心里大喊一句，可是空气中，并没有他发出的声音。卢鹿只看到范飞虎受伤的眼神，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再逗弄他。

　　向天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了正伏在桌面上写东西的田家乐。

　　经过两天四十多个小时之后，他终于又见到她了，本来那么想念她，此刻却对她望而却步。

　　“几点啦，还站在门口，不想进教室啦？”向天听见班主任刘老师在他身后说话，同时感觉到她正在自己身上“疼爱”抚摸的手，心中涌动一阵嫌恶。

　　“赶紧进去吧，我已经叫人把你的座位调整好了。去吧，第三组，最后一排，以后你就坐在邓远旁边。我可把咱班班长都调给你做同桌了，你一定要好好让邓远多帮你学习！——老师可是为了你一大早上就来了呢，琢磨好久怎么帮你安排这个位置。”刘老师急于表述功绩。

　　向天这才发现，自己的前排vip座位已经坐上了别的同学。刚刚他走进教室时，眼睛里只有田家乐一个人，竟然连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也没注意到。

　　他不禁咬住嘴唇，怎么会这么快，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远离她了？他还没机会和她道个别呢！

　　“老师担心你腿上有伤，已经让同学把你的桌子搬到后面去了，桌膛里面的东西一样也没动过，你直接坐到后面就行了，然后自己收拾一下东西吧。老师嘱咐你啊，一定要好好注意腿上的伤，健康最重要！”刘老师殷切地说。

　　向天嘴唇越咬越紧，已经感到麻麻的钝痛。他竟然连再回到自己曾经座位的机会都没有了。而田家乐呢？目前为止始终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埋头不知道在那里写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她竟然一秒钟也不肯抬起过眼睛看他？难道她连一个告别的眼神也没有，一点留恋也没有？

　　亏他也梦到她！

　　想到这里，向天竟莫名恼火，他扛起书包，径直大步走到班级最后一排，直接坐下。

　　“老师，那我呢？我腿也骨折了啊，我也需要到最后排去养病。”范飞虎站在老师身边，讨好地说。

　　刘老师皱眉，露出不太耐烦的神色。但她可转念一想，之前是因为分座位时只剩下前排这一个座位了，才会把这样的vip座分给这个没什么家庭背景的范飞虎。现在，既然范飞虎自己主动想“让位”，刚好顺水推舟把他换走，何乐不为？反正，范飞虎本来就没有什么资格被“特殊照顾”。

　　“我告诉你哦，换走了之后想再回来坐这么好的位置可没门儿了。”班主任老师说。

　　“鬼才想做这个破位置！”范飞虎在心里嚷，人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搬桌子。

　　“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排你的座位呢，你就搬桌子要走，你要去哪，想搬去走廊啊，还是急着去投胎？”刘老师的嘴里很难太久不吐出恶毒的话语。

　　“我先搬去最后一排等着呗，老师你慢慢想。”范飞虎小声说。

　　他当然心急！因为，后排不但有向天，还有卢鹿。向天调去的新位置的前一排，就坐着卢鹿和另一个叫做白馥玫的女生。他早已心急如焚，一心投入教室后排的美丽新世界。

　　终于，经过另一番调整，范飞会如愿地分到最后一排，第四组的座位，和向天一个过道之隔。

　　范飞虎一落座，向天伸出打着石膏的腿表示欢迎，范飞虎也不甘示弱地伸出他的石膏腿，两条冒牌伤腿一左一右的从座位下面横生枝节出来，放荡形骇地在过道上打出一个大大的“X”。

　　至此，两人换座位的诡计大功告成，相视露出奸佞的笑容。

　　可是，向天的笑容转瞬就消逝了。因为，从始至终，田家乐始终趴在书桌上埋头苦写着不知什么鬼东西，没有停过笔，没有抬过头，当然，更没有回望过他一眼，一次都没有；而他欧阳向天呢，却从始至终都在偷偷注视着她！

　　田家乐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他，这让向天连笑容里也失去了真正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