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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亚仙(十) ...

  •   曲夜阑冠服整齐打开门,让沈易沉进来,再将门合上。
      沈易沉坐下,从衣服里掏出一张朱砂黄符扔到桌上,道:“这个没用。”
      曲夜阑笑道:“那是自然,这东西若有用,春风楼早就被剿灭八百回了。”
      沈易沉道:“怎么办?”
      曲夜阑慢悠悠斟了杯茶给沈易沉,沈易沉接过直接放到桌上,道:“曲大人,你可有良策?”
      曲夜阑道:“你我身份已被道破,哼,江家三公子,倒是耳聪目明的很。若我能出去,明年定收他们家三倍的赋税。”
      沈易沉道:“无相干之人,没有牵扯的必要,公报私仇,君子不为。”
      曲夜阑道:“这本来就是如今最大的一桩公事,春风楼的名声已经这么大,圣上都惊动了,这事若是在解决不了,我们两个恐怕只能以死谢罪了。而且江中云看似吊儿郎当,但心里恐怕精明的很,他敢给我惹了这样大的麻烦,便是认定我们不能活着出去。”又露出斯文一笑:“所以,我若是出去了,绝对不能放过他。”
      沈易沉道:“还是先说正事,这春风楼太过诡异,恐怕是重叠空间,道路完全没有相通处,更不要说找出口。”
      曲夜阑正喝着茶,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易沉啊易沉,你真是…….哈哈哈哈哈,说是耿直还是说你傻呢?居然打算在春风楼里靠走路找出口!”
      沈易沉面色略带不豫,道:“我只是想看看我们进来的那个门,竟然找不到了。”
      曲夜阑道:“你呀你,都揣着黄符了,还不明白么,这里不是什么重叠空间,根本就是妖术幻境!你根本不可能找到路!因为路根本不存在!或者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不存在的!”
      沈易沉端起茶杯泼在自己脸上,指尖蘸了面上滴下来的水滴,将手伸给曲夜阑,道:“这么真实的感觉,难道不是真的?”
      曲夜阑静静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来的时候,晴仙脱下的面具?”
      沈易沉不再说话,莫名想到适才分别的红衣女子,那样的五官,也会像晴仙一样,被轻易揭下吗?
      曲夜阑道:“春风楼,其实像是人的一场美梦,又或许,我们真的是在做梦……那些从春风楼里出去的人,不过是梦醒了,那些没有出去的人,便在梦里长眠了……”
      水珠顺着沈易沉的面容流淌下来,坠落在桌面,滴答有声。
      曲夜阑道:“我们两个进到这里,便如废物一般,唯一可以指望的,便是那位白衣的申公子了。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沉沉的黑暗,一眼望不到边际,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软绵无力。
      申无常叹了一口气,懊恼的闭上眼睛,深处虎狼之穴,居然掉以轻心,真是愚蠢之至。大约是最近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便开始得意忘形了。
      白痴,他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声。又觉得有些好笑,他一直掩藏自己半人半狐的诡异身份,大约是藏得太好,连晴仙她们竟也不曾瞧出,她们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下此狠手,事情上有转圜余地。
      全怪自己了,如今他身陷囹圄,不知道解灵又如何,她知道自己出事了吗?晴仙是不是也对她下手了?

      解灵抱着狸猫,正要出门,却听见了叩门声,门缝里觑了一眼,见是曲夜阑和沈易沉二人,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开门让他们进来了。
      解灵合上门,便见他二人施施然行了个礼,曲夜阑正要说话,解灵忙道:“我表哥不在。”
      “那……”曲夜阑正欲开口,解灵又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沈易沉与曲夜阑对视一眼,沈易沉便要开口,解灵道:“我表哥可能遇上了什么麻烦,我得去救他,若我二人能活着回来,你们想做的事,便是我们想做的。我二人能出来,便能做到。只是若我二人不幸遭了什么不测,你们便自求多福吧。”
      沈易沉终于问出了一句话:“难道,她们已经动手了?”
      解灵道:“恩,我们打算做什么,她们恐怕早就知道了,如今是我们自愿入瓮,便是刀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曲夜阑道:“若是申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解姑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解灵淡笑道:“他既然已经出事,我便绝无可能脱身。如果结果都是一样,我还是宁可省掉这个纠结的过程,死就死,我和他死在一处,到省事。”
      这话被少女轻描淡写说出,两个男子具是一震,沈易沉蹙眉道:“事情恐怕未严重至此……”
      解灵道:“既然事发,就不要心存侥幸。它们又不是你能带去杭州司马衙门去的东西。还是不要抱什么希望了。”
      少女推开门,转身步入华灯璀璨的夜色中,声音随着夜风飘入房内。
      “就此别过,自己小心。”

      “我输了。”华服公子把白子丢进棋篓里,折扇敲着脑门,遗憾的看着眼前的楚楚动人的紫衣美人。
      瑶仙露出一个飘渺如轻烟一般的模糊表情,白玉般的柔荑夹着一枚黑子,越发显得黑白分明:“江公子明明可以赢……为何要…….”
      “太麻烦了。”江中云又露出那玩世不恭的纨绔笑容,“下棋,和我们家做生意一样累,身为首富,又是皇商,虽说是风光无限,金钱如流水一般。可是,个中的麻烦,真是比钱还要多,每走一步,如同行在刀锋之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瞻前顾后,如履薄冰。人只有一个脑子,一颗心,把心血白白熬在这上面,实在不值。”
      “但是。”瑶仙道,“若是公子输了,便会受到惩罚呢……”

      “你打算怎么做?”游廊上重重灯火,在两个美人身上照出离合不明的光影,红衣女子的冰雪一般的面容被昏黄闪烁的灯光映出一种的缱绻迷离的颜色,她声音依旧带着初雪寒梅般的凉意。眼睛却不自觉的扫向游廊深处,适才黑衣青年消失的方向。
      绿衣女子低头借着灯光细看手指纨扇上描绘的喜鹊梅花,姿态娴雅一如高贵仕女,眉梢眼角却不自觉流露出万种风情,那一双眼睛即使眼帘半垂,还是带着入骨一般的妩媚情致:“这种事,咱们其实已经做了不少,只是以前的来头从没有这么大的。看来咱们玩过头了,现在不好收场。”
      “这件事的难处在,这几个人来头太大,远非之前的小道士和喽啰可比。咱们若是真的除了他们,恐怕把事情闹的更大。”
      “我来问你一句,你玩够了没有?现在收手,你甘心吗?”
      “我从来就不是玩,没有玩没有玩够一说。但是,现在我甘心收手。”
      “你果然是被那个黑衣的沈易沉迷了心窍!”晴仙啐道,“我告诉过你,这世间的男子,都是信不得的。他们可以与你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但是他们的心,却与他们说出的每个字都不相同!女子于他们,不过是衣裳玩物之类。贸然托付真心,便是将自己置于男子股掌之中,任其玩弄!”
      夜风穿过游廊,带的二人衣袂飘举,灯影闪烁间,亚仙轻轻的叹息道:“我守了这么多年的真心,终于遇到了一个愿意交付的人,纵然他是哄我的,纵然是我一厢情愿,我也认了。”

      还是压抑的黑暗,申无常京城的坐着,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个经常静坐一天一语不发的辰光。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还有父亲,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的时候,便惊异世间还有这样好看的女人,他开始相信,父亲偷偷珍藏的单薄画卷上面栩栩如生的春风美人,是真实存在的。
      母亲绝美的面容上挂着由衷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向他和父亲张开怀抱:“子慕,阿常,你们终于来见我了,我们一起走吧。”
      但是,期待良久的父母重逢阖家团圆,居然是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杀了自己的母亲。
      他那懦弱无用终日唯唯的父亲,居然有这样狠辣绝决的时候。沾着朱砂狗血的腌臜长刀,刺入了母亲丝缎一般细腻光洁的肌肤。父亲温软的目光变得无比怨毒:“都怪你!若不是与你这狐女有瓜葛,我怎么会失去大房长子的地位,我怎么会沦落至此!你怎么可以如此害我!”
      他的母亲姣好的身体在父亲疯狂刺入的长刀里碎裂,但是面容却是一派宁静,她不再去看他的父亲,清朗目光转向了他,神情如春水一般的从容温柔,带着怜惜和爱抚,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阿常,忘记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这是他母亲临终前,给予儿子最温柔的祝福。
      他母亲死后,父亲也发疯死去。他被赶到了柴房里,终日不发一语,沉默静坐,有人接近他,各怀心思,他想着母亲临终前的话,还是沉默,沉默到最后别人以为他哑了。
      直到那个日光明媚的夏日,小女孩娇小如素馨花瓣一般的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衣角,他才感受到了,夏季的温度。
      他第一和她说话,是在一个晚上,满月的清辉被突如其来的乌云遮住,四周一片不详的黑暗,他本能的感受到了妖异的气息,窗外的小女孩儿浑然不觉,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绿豆糕,一边咿咿呀呀给他唱歌。他听见乌鸦凄厉的啼叫,再也按捺不住,冲出门外把小女孩拉了进来。
      女孩身子娇软,带着糕饼的甜香,他紧紧的把她揽在怀里,女孩被这突入起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惊叫道:“表哥怎么了?”他低头看向她,目光严峻,在她耳边低声道:“嘘,别说话!”
      女孩静了片刻便开始咋呼了起来:“表哥表哥原来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哑巴……”他懊恼的叹息一声,伸手用力捂住她的嘴巴。那时他从未接触过任何一个女子,自然也不知道力度,她在她怀里险些被捂晕了过去。
      待云开月明,妖风隐去,他放开了她,她却是被捂得周身都没有了力气,软软的倒在了他怀里,他慌张无措了起来,不知该拿这个小女孩怎么办。
      女孩对这变化的适应和接纳显然比他快的多,她举起手中的糕点,把没啃的一边对这他的嘴送了过去,他更是无措,慌乱之下居然……一口咬了下去。
      味道真不错,和平时那又冷又硬的干饭冷菜不一样。清凉甜蜜又松软,入口化为一滩清润蜜水灌入喉头,他舔舔嘴唇,竟然有些意犹未尽。女孩乖巧的把剩余的糕点都送到他嘴边,他就着她的手就这么吃了起来。吃完还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看的女孩低头道:“今天只有这么多了,我明天给你送来。”他居然点头认真的“恩”了一声。
      想想年少的事,他不禁微笑了起来,本来那永生难忘父母重逢那一日的画面竟然被这糕点甜香冲淡了。可是随着他心念松动,眼前的黑暗也变出旖旎光斑,那光斑交汇处一个白衣青裙,广袖飘飞的美人幻影。
      申无常眼睛一瞬间睁大,虽然明知是陷阱,身体还是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母亲的表情一如当年的温暖从容,展开双臂,向他张开了怀抱。
      这怀抱,折磨了他许多年,当时,他被父亲紧紧拉住,没有立即奔向母亲,之后便看见母亲在父亲的刀下变为碎片灰飞烟灭。
      那个温暖的怀抱明明触手可及,可是最终却化为乌有,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母亲朱唇轻启,柔声道:“阿常,到娘这里来。”
      申无常浑身颤抖,眼睛睁的近乎要裂开。那么虚幻又那么真实,当年错失的怀抱,就在眼前了。
      母亲不断的催促着他,声音带着诱惑的魔力,那些年可望而不可得的亲情,那些被冰冷的坚冰环绕起来的滚烫在他胸口沸腾,一颗心仿佛要炸裂开来。
      母亲的表情带着悲伤和遗憾:“娘想抱一抱你。”
      他咬牙站了起来,双拳紧握,挣扎良久,最终轻轻闭上了眼睛,心口一阵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母亲温柔的话语突然变成了惊叫,接着听见父亲近乎疯狂的嘶吼:“都怪你!”他猛地睁开眼睛,见到父亲手持长刀,向母亲刺去。
      被刻意以往封存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如此鲜血淋漓的方式,刀上涂抹的朱砂狗血的红色刺伤了他的双眼。
      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是痛的,好像被人千刀万剐。他疾步冲了过去,眼神里一片绝望。
      他推开手持长刀的父亲,冲向了母亲的怀抱。他心地最深处的欲念被这谜域翻了出来,明知道是幻境,是陷阱,可是,他毫无办法。若是当年这一幕再在他面前发生一次,他也许会失掉存活于世间的勇气。
      母亲那温暖的怀抱模糊不见,眼前就是万丈深渊,他身形已经收不住,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红色灯火突然闯入眼睛,把这一切黑暗照的透亮。灯火旁边是一个眉眼弯弯的青衣少女,一手持灯,一手伸向他,表情是她特有的娇憨中带着灵黠,嘴里还带着真实的点心香气,她又偷吃酥山了。
      他握住那只少女柔荑,柔软有力,一把将他拉离了万劫不复的陷阱。
      “表哥,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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