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39、亚仙（六）

　　申无常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从前，他不堪回首的童年时代，那些充斥着晦暗、血腥、残忍和绝望的过往里，总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光芒与希冀在里头。
　　夏季的藤蔓总是格外翠绿，洒下一片清荫，那藤蔓缠绕的花架下，一个小女孩立在花荫里冲自己微笑。
　　“你是我的那个表哥么？”女孩眉眼弯弯，“我知道你，听说你长得很好看。”
　　他面无表情，转头就走。这个小女孩是他一个表妹，是他爹的哪个妹妹的女儿，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个家所有的人，他都没有兴趣。
　　“喂，表哥。你叫什么呀。”女孩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回响，他没有理会，知道一只带着奶香的柔白小手拉住了他。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叫你表哥就好了，我叫解灵。”女孩絮絮叨叨。
　　他往前走，女孩拉着他的衣角执着的跟着，在后面断断续续的说话，他没有任何回应，女孩毫不放弃，知道他走到自己的屋子里，女孩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住在柴房！这里太破简直不能住人嘛！”女孩站在门口皱眉大声说道。
　　他成功把衣角从女孩手里拉开，关上了门。
　　没有椅子，他随便坐到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就睁开了，睁开眼就瞧见对面的破窗里一双琉璃般的眼珠咕噜咕噜的转个不停。
　　“表哥，你就一个人住吗？你开门我进去和你玩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转过身去。
　　身后那声音依旧不歇，“表哥表哥”叫个不停，声音如同初春元气十足的黄鹂，带着无限的生机与美好。
　　他还是不动，虽然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但是，他已经被生活折磨的对一切美好和新奇都没有了任何兴趣。
　　最后，窗户里那灵动的眼睛终于不见了，女孩大约累了，离开了。天也渐渐黑了。他还是坐着，那个时候他甚至可以整整一天都坐着，一动不动。
　　他坐在那里看着明月东升，清辉从窗棂里洒落下来，照的四周都带着幽冷的光泽，气温也渐渐降了下来，四周没有动静。大概常伯又忘记给他送饭了。
　　他习惯了，特殊的体质让他即使一个月不吃饭也不会饿死，只是日复一日被困在这个逼仄黑暗的环境里，日子是看不到头的寒凉，他不由得会想，他是不是会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坐着，直到化为白骨消于尘土？
　　忽然问道奇怪的味道，甜香的，带着热度的，食物的味道。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
　　少女嫩藕一样的胳膊伸进了窗户，吃力的捧着一个精致的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桂花荸荠糕，剔透莹黄的桂花蜜糖浇在雪白的荸荠糕上，格外的诱人。
　　他还是没有动。
　　女孩也不说话，只是执拗的把瓷碗举在哪里，那个姿势应当十分吃力，胳膊摇摇晃晃的。
　　他闭上了眼睛。
　　他们僵持了很久，终于，女孩脱力了，手一松，那瓷碗便掉了下来。
　　他听见瓷片碎裂的声响，还有离去的脚步。
　　他最终也没有去碰那甜美的点心，便宜了屋里的几只耗子。
　　那一夜之后，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并不是这样。
　　之后每个夜晚，那白胖的小手都会托个点心过来，栗子糕、枣泥酥、莲蓉饼、雪团子，全是甜蜜芳香的点心，他却是紧紧的闭上眼睛。
　　女孩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把碗摔了，大约手酸了之后便收了回去，在他窗外开吃，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絮叨，说点心如何好吃，外面有哪些好玩的，哪里的点心最好吃，津津乐道，即使没有任何回应，女孩还是自顾自说的高高兴兴。
　　这些话他到现在居然还记得，他十分钦佩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多年过去，哪些不堪回首的时光渐渐模糊了，关于过去他记得最真切的，全部都是她。
　　她说过杭州的定胜糕，京城的狮子头、广州的芫荽饼、徽州的青团、金陵的鸭油烧饼，还有家门口羌记的银丝卷和杏仁豆腐。描述的那样生动，能想象少女一边说一边两眼发亮口水直流的样子。
　　她家里出事的那一天，他晚了一步，但是至少救下了她。她哭的眼睛通红浑身哆嗦，他没奈何，把她带去那听说很久的羌记，要了一份银丝卷一份杏仁豆腐，她不吃，他便像当初她一样，固执的把点心捧给她，一动不动。
　　来了杭州，他便记挂着让镇南王府的厨子做定胜糕，细细交代依着她的口味多放桂花糖做得尽量软糯，可是她似乎忘了童年对这份糕点的执着，转而开始偏爱圆咕隆咚的虾丸。
　　不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份关系与爱护与“报恩”“偿情”这些词眼无关，天底下能让他这样尽心的，只有三个人，他娘、碧玉和她。
　　他娘已经死了，碧玉用不着他的关系和忠告，便只有她。
　　对她好，已经成了习惯，习惯了身边有个又馋又懒的小睡猫，动不动就爱喊累，喜欢粘着他，见到甜点就不要命。
　　习惯了之后，就无从想象，没有了她的生活，碧玉的那个问题他搪塞的过碧玉，却不能搪塞自己。

　　梦境夹杂着混乱的心思，他睡得不好，不一会便醒了，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灯花已经燃尽了。他感受到胸膛上方传来绵长温暖的呼吸，禁不住又微笑了起来。
　　韶华正当年的时候能彼此相伴，便是莫大的幸运与幸福。
　　虽然身处神秘莫测的虎狼之穴，只要能感受到那一份属于她的温度，就觉得无比心安，出行前觉得此行凶险莫测，不欲解灵跟来，便同李深仔细交代，但是交代的太过繁琐，譬如“虽然她爱吃虾丸但是不要让她吃太多，撑坏了肠胃”“天气虽然热但早晚还是有些凉，一定要叮嘱她穿衣裳”“樱桃酥山她最爱，但每次必会吃到生病，我回来之前不能叫她瞧见这个。”“碧玉如果捉弄她殿下需护着，碧玉原来可把她欺负哭了。”……说完之后李深扶额道：“还是让她跟你去吧。”果然李深让解灵跟了来
　　她跟来了正好，省的担心她调皮捣蛋把镇南王府闹翻天，又担心她一个人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唯有在身边，才觉得安心。
　　今天解灵聪明外溢，一眼就识破迷局，说话间爽快干练，调转局势不动声色，真是让他吃惊。
　　她其实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不管怎么样撒痴撒娇贪吃爱玩，她都长成了聪明能干的大姑娘，即便没有他，恐怕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吧。
　　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和关爱了吗？不再需要他带她去吃荠菜小馄饨和酒酿圆子了吗？
　　少女还是睡的很沉，丝毫没有感受到搂着她的人心思已经回转了几轮，眼睛都不能闭上了。
　　一滴一滴又一滴的水声，是更漏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除了模糊的水滴，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又远及近，一步一步走进了他们房间。
　　这样端方有度的沉稳步伐，应当是来自那位不久前才露出身份的后补杭州司马，沈易沉。看了春风楼的事，李深不止做了一手准备。
　　他听到了叩门声，却不打算回应，把手覆在解灵的耳朵上，闭上眼睛。
　　沈易沉敲了一会门，沉浸的声音传来。
　　“虽然是打扰，但申兄和解姑娘还是醒一醒，李行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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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这一章纯粹是男女主的小粉红，说的是“论吃货少女如何勾搭冰山男神少年模式”嘿嘿嘿
沈易沉亚仙互动放到下一章啦，因为最近在减肥，不吃晚饭，今晚实在饿得胃疼，所以写了很多好吃的，结果，彻底写饿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