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31、画不成·一

　　李深蜷缩到碧玉怀里，静静的闭上了眼睛，窗外已经完全亮了起来，阳光温柔的洒落下来，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
　　夜里所经历的所有悲伤与无奈、痛苦与彷徨，都消散在逐渐明亮的天光里。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了。

　　天亮之后申无常解灵损耗太过，都去休息，李深则去与碧玉厮磨。之后李深碧玉更是形影不离，直到钱塘江潮来之际李深邀申无常与解灵去观潮。二人皆以身体不适回绝，李深方觉得歉疚，着人送了许多补品。自己则带着碧玉去看潮了。
　　李深碧玉回来时都是一身水迹，府中下人惊疑不定，李深却是神色舒悦，与碧玉一同去换衣裳。
　　申无常看着那地上蜿蜒水迹，眼中似有晶莹琥珀色闪烁。
　　解灵走到他身后，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解灵道。
　　申无常笑了一下，自这丫头五岁起便与自己玩的游戏，那时候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唯有那一双带着温暖甜香的柔荑小手，蒙住他眼睛的时候，似乎可以暂时遮挡住这世界的阴秽黑暗，让他静静的沉浸在那温暖与清香里。
　　申无常由解灵捂着眼睛，一语不发。解灵手放的久了，便有些酸痛起来，嘟着嘴收回了手，揉着那一截皓腕，抱怨道：“玩了这么多年，你总是这个样子。一句话都不肯说。”
　　“那你还玩？”申无常道
　　“你就算知道是我，连顺口说一下我的名字都不肯吗？”解灵道。
　　申无常笑着道：“不用说，我知道是你就够了。”
　　解灵尤自不解，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申无常手轻轻点了一下解灵的脑袋：“事没办完，就想走了？”
　　解灵才想起，虽然解了朝露的困惑，还捎带成就了碧玉李深这一对孽缘，却还有一正事未解，那便是镇南王府内吸血之事。申无常已经检查过那几个被吸血之人，似有眉目。但是他们来府之后，这吸血之事再未出现。加上忙着朝露的事情，倒是把正事搁置了。
　　“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解灵问道，“这明显是妖怪作祟，只是这妖怪行踪实在隐秘蹊跷，整个王府竟然没有任何痕迹。我们怎么找？”
　　“不用找。”申无常道，“它会憋不住自己出来的。”

　　当晚解灵申无常碧玉李深都到院子里纳凉，李深命人在树上挂起五彩宫灯，并搬两个轻榻来，自己同碧玉卧了一个，侧头看着解灵申无常。
　　申无常略有些尴尬，便装作去看那琉璃宫灯，离那榻远了几步。解灵便自己卧上去，看着轻榻一头小屏风绘着朦胧山水，便用手指轻轻描摹那山水轮廓，灯笼光晕从屏风中透出来，洁白的底色便染上一种昏黄的光泽，如同陈年旧梦一般。
　　那个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和她一起长大，她知道他的不易，知道今日那个清雅风华的公子究竟遭遇过了什么，知道他每一次干净利落杀伐果断之后，又付出过什么。
　　九岁那年他走了，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她家横遭不测，满门血光之时时候，她居然又见到了他。
　　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看着那团紫黑云气带着腥风向自己逼来，早就没有了任何反应，那是她看见一道青光劈开那邪气，申无常一手拈着黄符，一手持着宝剑，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将她护到身后，她只觉得他单薄，那单薄的身躯却挡在她面前，为她挡住一切风雨与危险。
　　他之后，便是一直如此，所有的危难，都有他挡在前面。
　　家里血流成河，所有的人都被妖怪杀了。申无常道是自己来迟了一步，十分负疚。其实他有什么好负疚的？家里人以前是那样对待他，他根本没有救他们的义务。
　　只剩下了她一个，他便带着她，一起走上了路途。一路上，他从未让他受到半分伤害，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她有时会想，小时候的愿望，是不是实现了？小时候每次想找申无常，皆要看家里人种种嘴脸，那时她便在想，什么时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便好了。如今真的只有了他们两个。
　　看多了鬼魂轮回，对生死也看的淡了。家里人早就入了各自的轮回，也好。
　　只是他，他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
　　那样的温暖关怀，那样的亲密无间，可是转眼又是疏离，又是故意避嫌。
　　为什么要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隔在我们中间了。我的心意，昭然如同天上皎皎明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看一眼呢？
　　解灵视线有些迷蒙，转了个身，便觉得脖子上酸痛，一看方知道自己枕了个瓷枕，她从来睡不惯这硬瓷枕头，不管瓷质多么光洁细腻，依旧是不舒服。
　　她起身来搬开了那枕头，看着身下榻上簟纹如水，上面绘着时兴的芙蓉花样，自己的裙裾软软的摊在上面，柔软如同脉脉春水在簟席上流淌，夏夜有些微凉，四周静谧的气息勾的少女心里千愁万绪，她转头看见李深倚在碧玉怀里两相对望微笑，心里更是郁结。忍不住朝申无常看去。
　　幽暗的庭院里那少林立在树下，树上几盏宫灯洒下各色光晕洒了他一身。可是他整个人，与这旖旎夜色璀璨灯光似乎都没有半分关系。他好像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不是碧玉那般衣袂飘举仿佛随时乘风而去，而是似乎从来都不存在这个世界，那样游离的态度。
　　碧玉看了申无常僵立在树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今日观潮，见一个清倌有个曲子唱的好。我来唱给你们听，免得这么无聊。”
　　李深听说便命人取了佳期，按了弦听碧玉唱道：
　　“怡怡常自笑人痴，尽日忙忙费所思。月貌花颜容易减，偎红倚翠莫教迟。”
　　“且将酒钥开眉锁，莫把心机织鬓丝。有限流光休错过，等闲虚度少年时。”

　　唱罢，解灵便朝申无常看去，恰巧申无常的目光也向她射来，二人目光略一交织便各自移开了，解灵兀自笑了笑，伏下身去，用手臂枕着头，闭上了眼睛。
　　待少女呼吸渐渐均匀，申无常才挪着步子走了过来，伸出手试一试少女的体温。
　　“阿常。”碧玉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现在是大好的辰光，而你们最幸运的，便是这个时候所爱的人都在身边，可是你在怕什么？犹豫什么？再犹豫，也许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便都没有了。”
　　申无常摇摇头：“你自己的事情还没完了，怎么又来说我？花好月圆良辰美景本来就是虚无的，太过留恋，到了失去时，反而成了苦痛源泉。”
　　李深道：“什么事？”
　　碧玉不答，申无常道：“殿下还是忘了我告诉您的八个字。”
　　李深也无言了，申无常在夜风里站了半晌，方轻轻的把解灵抱了起来，往房中走去。
　　申无唤婢女铺好床铺，打下帘子，方小心的把解灵放上去。
　　解灵忽然道：“表哥。”
　　申无常回头道：“怎么？”
　　解灵却是再没有说话。

　　夜深了，李深碧玉也回房了。他们没发现，他们离去后，那一弯新月便隐进了云里。
　　夜雾沉重起来，院子里的宫灯也陆续暗了下去，四周都是沉沉的黑暗。
　　这黑暗带着阴冷不祥的味道，好像有什么，要发生了……
　　这片黑暗持续了一会，忽然一道红光迫出，瞬间幻化成一个红衣妖怪，那鲜红欲滴的嘴唇和那蠢蠢欲动的神情让人看了便毛骨悚然。
　　庭院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婢女走了过来，那妖怪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隐进了沉沉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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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期待的男女主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