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灯》管秋生

1、锦瑟（1）

　　月夜，荷塘。
　　盛夏时节，荷花开的正好。经过一个白天的炙热，空气还残留着微微的温度。
　　皓月当空，月光静静的流泻在荷塘之上，荷花的香气伴着月光在荷塘中弥散开来，一层月光和水汽织成的白雾笼罩在荷塘上。
　　今夜十分安静，人声蛙叫蝉鸣俱无，只有一片荷花荷叶在那层迷离的雾气里影影绰绰。
　　荷花深处一苇扁舟静静的荡着，舟上卧着一名白衣少年，一半脸孔隐在荷叶里，看不清面目，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少年一只手枕着头，似乎睡着了。
　　月光静静的笼罩在他身上，将他的白衣氤氲成了微黄色。荷花枝蔓在他身上勾勒出斑驳的黑影，衣角随夜风微微摆动。
　　夜晚如此静谧，是有缘故的。
　　后天是中元节。民间有中元节前百鬼夜行的传说。所以，纵然夜晚月光皎洁，星河灿烂，路上也鲜有行人。
　　中元节前三日，家家夜不闭灯。所以，此夜万家灯火，可是路上却一个人影也无。
　　终于有人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中元前夕，虽然百姓不敢夜行，但有人却必须夜行。
　　两个巡夜的官差提着灯笼走在路上，对着夜色沉默无言。他们怀里都揣着寺庙和尚抄写的《金刚经》和护身符，各家各户的灯火将道路也映的十分明亮。纵然如此，依然无法消除他们的恐惧。
　　因为小镇中元节前夕，总有人在夜晚意外身亡，给中元节添上一只河灯。这几乎快和中元一样成了小镇的习惯了。
　　据说中元是百鬼齐向西去轮回往生的日子，人们在从东向西流向的河流里放河灯。指引着他们的归途。鬼魂们乘着河灯，便可西去往生。所以中元前夕，鬼气越来越重。那些荒山野岭的鬼魂都会往河边赶。而小镇中间，正是一条由东向西的河流。
　　巡夜至五更是官府的规定，除了除夕夜一律不能停止。纵然这鬼节将至，阴气日重也不能停。
　　马上就要走过莲池上的那座石桥了。他们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那莲花池就是人们中元放灯的所在。池子里各色莲花开的正好，平日里连夜晚也十分热闹，羌管弄晴、菱舟泛夜。而到了此时，却静谧无人。
　　今夜，莲池上起了一层白雾，莲花的影子在中间若隐若现。
　　两个官差走上石桥，其中一个突然哆哆嗦嗦的碰了碰另外一个。
　　“咋了，虎子？”官差问道。
　　“林二，你、你看。桥的那边，有、有红色的光……”那个叫虎子的官差此刻惨白着一张脸，紧张的牙齿打颤，手晃晃悠悠的指着前方。
　　林二定睛一看，桥的对岸，一点红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闪烁不定。配着弥漫四周的夜雾，颇有几分诡异的味道。
　　林二到底年长几岁，胆子大一些。他摸了摸怀里的护身符。拉了虎子一把，低声喝道：“出息些！别怕，我们去看一眼。你怀里可是有你老子娘庙里求来的护身符，百邪不侵。”
　　说毕，便拽着虎子往前走去。
　　刚走几步，他们听见了空灵低婉的、如太息般的歌声
　　“彼所来兮，红尘茫茫。
　　彼所适兮太虚苍苍
　　魂魄无往，茕茕惶惶
　　长灯无明，伴彼归程”
　　这声音在夜雾中飘散着，模糊不定，可听着，有一种苍茫悲伤之感。
　　歌声配合着忽明忽暗的红光，十分诡异。
　　那叫虎子的官差委实吓的不轻，猛的挣脱林二，一边叫着“有鬼！”，一边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林二却是胆大，他铁了心要一看究竟。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白雾不再挡住他的视线。他终于看清了——
　　是个姑娘，看不清面容，可他觉得一定是个美人，美人身穿青色大氅，身段窈窕，手里提着一盏闪烁的红纱灯，立在桥头，她的衣衫在夜风中飘荡，灯笼的光芒闪烁不定，她正在唱着那首“长灯无明，伴彼归程。”
　　林二惊出一身冷汗，他犹疑着是不是要走过去，忽然他看见了那美人身旁的东西。
　　他看清那东西之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滚跑下桥去。

　　此时，荷花深处的白衣少年伸完懒腰缓缓起身，立在舟上。适才隐没在荷叶下的面容此刻显露在月光下。
　　十分斯文俊逸的一张脸,白皙的皮肤被月光染上了淡淡的黄色。墨玉般的眸子在月光下流淌着琥珀色的光芒，好样有万语千言在那闪烁的琥珀色中呼之欲出，又瞬间隐没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眉如墨画，鬓似刀裁，身姿欣长，气度高华，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少年负手立在舟上，夜风吹动着他的黑发。而小舟无人掌舵局然在荷花从中穿梭自如，向石桥驶去，到了石桥边，少年看着那立在桥头低声吟唱着的青衣少女，微笑道：“这首曲子唱了那么多变，依旧这么难听。”
　　少女停了歌声，轻轻的哼了一声，嗔道：“她总是不愿意走。都累死我了。”
　　少年挑了挑眉，飞身上了石桥，带着一身荷香。借着少女手中红纱灯的光，看见了少女身旁，那团漂浮着的浑浊的白雾。
　　那团浓重的雾气漂浮着，渐渐凝聚成了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面色青灰、披头散发，脖子上有红色的勒痕，下半身依旧是一团漂浮的白雾。
　　是个死去的亡魂。
　　少女蹙眉问道：“中元将至，流离于人世的所有魂魄都尽数入地府往生，你纵然有天大的冤屈，入了地府依旧可以分辨清楚。你又何必执着于尘世间呢？”
　　那女鬼掩面而泣，哭道：“入了地府，冤屈可以得到分明，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此生有一个极大的遗憾，我为此执着于尘世不愿离去。冤屈可以分明，遗憾却无法弥补。轮回往生，这一世便永远的终结了。遗憾就是永久的遗憾了。”
　　少女耸耸肩：“看开点，每个人都有遗憾的，那个鬼魂黄泉路上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我不想死，可是等他们喝了孟婆汤忘却前程，又开开心心投胎做人，过去变得纤尘无染，过往执念烟消云散了。”
　　女鬼哀哀欲绝，呜咽道：“我只有这样一个愿望而已。这是我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我一想到我将饮下孟婆，忘记这一生的所有。我的心愿永不得偿，我便不愿意往生。”
　　少女正色到：“姑娘，你这一世都了结了，何必这么执着已经了结的事情呢？难道你不去往生，在世上做一个孤魂野鬼吗？”
　　女鬼不再哭泣，放下了一直擦眼泪遮着面容的袖子，露出了面容，这梨花带雨的鬼魂生前定是一位绝世美人，且她语言文雅举止端庄，生前是个大家闺秀。
　　这样青春貌美的深闺佳丽，韶华之年惨死，冤屈自不必说，可是，她为何如此眷恋尘世？
　　女鬼做了一个跪拜的姿势，无奈没有腿脚无法拜伏，只能改为行礼。她的声音决然仿佛凝结着十二月的寒霜。
　　“求姑娘成全。”
　　“若此心愿得偿。我来生做牛做马无怨无悔。”
　　少女瞪大了眼睛：“你你你，甘愿用你的来世来换取今生一个所谓的心愿？可是，你今生已经了结了啊！也许你来世会很幸福，你何必牺牲你来世的幸福呢？”
　　女鬼凄然道：“我不知道来世会怎么样，我只知道有个人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纵然阴阳相隔，我还是不能放弃这个执念”
　　少女还欲说什么，那少年却制止了她。
　　“好，”少年道，“我成全你。”
　　夜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襟，红纱灯的光芒明明灭灭。莲花的香气飘散在这个清凉的夏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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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我不会坑，大家多多支持。可以多提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