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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白发帝 ...

  •   不多时我便被领去一间类似花厅的地方。

      “姑娘只管先坐下歇息便是,等会皇上来了会有人禀报的。”那姓卓的内侍说完便走了,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脚软,茫然在下手处坐了,周围虽然站了几个宫人,可她们个个屏息而立,令人无法上前搭话。不过一会儿又有宫人进来,我先以为是皇上来了,慌忙起身,结果却只是宫人拿来六色果点并八样点心,还奉上四茶汤,随后又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出。

      颓然坐下后,我只觉想得再多也是枉然,以手抚额,沉沉叹了口气,恍惚间竟就这么睡了过去。朦胧之中似身在别处,周围漆黑一片,头顶处压得极低,摸着身边的嶙峋石壁佝偻向前摸索而行,正觉艰难处,忽有个极模糊的声音唤道:

      “清欢,清欢”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把原本俯身看我的一人吓了一跳。

      这是个梳了如云堆髻发式的少女,倒和我年纪相仿,圆圆的脸上有一双眼角微翘的清澈凤眼,她站直了身子,身上琳琅发出活泼的清脆撞击声。

      “你便是韩大人的女儿?”

      她的嗓音十分甜美,我有些慌了神,但还是站起来一行礼恭敬答道:

      “禀贵人的话,民女正是。”

      她又笑起来,声音比玉石相击之音还要清脆。

      “父王和母后都唤我慧生,你也这么称呼我便行了。”

      我想起方才在太皇太后处听到的话,原来她就是嫡长公主姬慧生,皇后膝下唯一的女儿。这么想着不由又疑惑起来,

      “公主名讳岂是民女可渎的,还望公主不计较民女失仪。”我重摆正姿态,郑重行了大礼。

      “咦,原听说你是乡野里找回来的,不懂礼节,这才来寻你一块儿玩去,怎的你才刚进京就学了
      他们那些个古板模样,好生无趣。”她撇撇嘴在椅子上坐了,眼珠一转又对说:

      “我不管,总之没外人的地方你便叫我慧生罢。”说着她又拽我在旁坐下,“这是公主的命令,你听不听,不听我就叫人打你板子。”

      “公主有命,民女不敢不听,以后若无旁人处,民女便大胆逾越了。”

      “是了是了,你放一百个心,有我在不会有人寻你麻烦的,”慧生又高兴了起来,一张小脸越发圆圆的,“也别再自称什么民女,好生腻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神情极为自然,那声‘清欢’果然是梦里的错觉么,可这也太邪乎了!

      “我叫宁安。”我见她一派天真,胆子也大了起来。

      “唔,韩宁安。”慧生念了一遍,“你们兄妹两人的名字倒是很不一样。”

      “兄妹?”我迟钝的重复。

      “就是韩璃啊,你们两人的名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唔,长得也不像。”她心直口快的说,“韩璃很像韩大人的,你是不是更像你娘?”

      “大抵是吧,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含糊其词。

      “那你母亲是南人喽?”

      “什么?”我吓了一跳,“不不,我母亲也是北域人。”

      “真的?”慧生倒很吃惊似的,“你皮肤这么白,看起来又瘦小,跟我父王后宫里那些南来的嫔妃一个样子,怎么会父母皆是北人呢。”

      我十岁之后就开始被母亲拘在家中定性,极少出门,肤白也是当然的之事,至于瘦小,大抵是因为长得慢罢了,其实眼前的慧生也不见得我高多少,只是我并不敢驳她的话。

      “您曾见过我那兄长?”我试图转移话题。

      “你不知道么,”慧生嘻嘻笑道,“韩璃名头大的很,都说满京城的公子哥儿只有他才堪当‘风神秀异’四个字,不知多少官家小姐想嫁与他为妻呢,我听他名头这么大,有回就设法偷偷见了他一面,唔,还不错罢了,但也说不上郎艳独绝,至少我就知道有个人比他更……”她顿了顿,“不说这些,对了,父皇为何要召见你?”

      “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要你入宫当妃嫔?”

      “多半不会,”虽知这是绝无可能之事,我还是心里一惊,“皇上怎会看上我等乡间蒲柳。”

      “是么,”慧生歪头想了想,“那非节非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作甚么都要见你?”

      我一时无言以对,这时公主身后一个本逆光站着的宫女走上前来轻声道:

      “公主,再待下去怕是会撞见皇上。”

      我自醒来就只顾着应对公主,混没在意周遭,此时看清了这名宫女,这一下不啻于青天霹雳,不由“啊”的惊呼出声。

      这宫女竟长得和那夜袭击我和韩璃的娇媚女人一模一样!

      那晚她虽一直用金泥小扇半遮半掩的,可韩璃和她打斗之时相隔如此之近,我又怎会认不出她来!

      慧生见我眼神似钉在那宫女身上,不由很是诧异。

      “怎么了?”

      我心里一时千回百转,这宫女与那人长得极似是无需质疑的了,可两人神态却大不相同。那晚上的女人眉梢眼角都似脉脉含情,腰身凹软举止无一不媚,可眼前这宫女与她不过五官相似,眼珠却似木丸一般动也不动,老实面孔,浑身没半点风情,只如长了张漂亮脸孔的木头桩子一般。

      “这位姐姐可是一直在公主身边当差?”

      “你说阿悠?她在我身边有四五年了,”慧生替她回答,随即笑道,“怎么,原来你们认识?看不出阿悠这么个锯嘴葫芦,认识的人倒不少。”

      公主年幼,身边服侍的人自是千挑万选,怎么会混进会武功的江湖女子,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也不确定了,想来美人总有相似处也未可知?

      阿悠见公主说了这么些话,不由讷讷辩解道:

      “奴婢服侍公主并不敢私下与人结识,与韩姑娘是初次相见。”

      我见她脸上先是一红,随即变得惨白起来,分明是怕违了宫中规矩被惩罚,便越发不敢断言,只能笑着说:

      “倒不曾见过,只因这位姐姐实在长得太好了些,令人忍不住就要多看两眼。”

      “你怎么跟我二哥似的,看到略周正些的就走不动路了,”慧生不疑有他,“改天你再进宫,我带你偷偷去看才进宫的管美人,那真是个色艺双绝的,上次秋元节她跳的霓裳舞……”

      慧生正说的起劲,忽听到外面一声通报:

      “皇上驾到。”

      她顿时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叠声嘱咐道:

      “千万别跟父王说我在这儿。”

      随即便拽着阿悠的手一阵风似的躲进花厅里摆的一架绣着仙鹤御风的屏风后面。

      这稍一耽搁,我眼角便已扫见一身明黄身影,忙口呼万岁跪下叩首,心里暗自着急。

      “免礼,起来吧。”

      我依言站起,盯着自己的脚尖只急出了一身汗。谁知这时一只掌间带有薄茧的大手忽然伸出一把捏住我的下巴颏,迫我抬头与他直视。

      眼前这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明明本不过比师太年长三岁左右,却已是头发花白,处尊养优的面容过早塌陷下去,有了点点褐斑,下垂的嘴角给人留下残忍固执的印象。他用那褐色通透的冰凉眼珠看过来的时候,尽管被捏住下颚,我仍听到自己牙关咔嚓作响的声音,手也发了疟疾似的颤个不停。

      听闻光武帝年轻时能征善战,常带兵亲征,因而也落下不少旧伤。我受不住他视线的压迫,不由眼帘下垂,只见一道狰狞疤痕从他领口探出头来,四周皮肤都被那道疤痕扯得紧紧的。
      光武帝冷冷一笑松开了手,我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又扑通一声重新跪下,额上的汗水一点点砸在绣有繁花的深红毯子上。

      “南箫死的时候,是你陪在她身边?”他张口的第一句问的便是师太。
      见我肯定了,他又说:

      “她都对你说了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给朕。”

      我不意他竟是用这般口吻问起师太,又惊又怕,不敢犹豫即颤着声音将记忆里师太的话重复了一遍。

      皇上听完,鼻音里哼了一声,半响没说话,似十分不屑,随即手指在椅子上轻敲了两下。师太在思量什么事时也会用手指轻敲几下身边之物,光武帝的这个动作与师太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我愣愣看着,想起太后之前说过皇上待师太就如胞妹一般,只觉得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之处。谁知下一秒光武帝却道:

      “既已决意赴死,又何必再操活人的心,她说你的神情像那个人?哼,她临死之前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短命的窝囊废,倒真是情深不寿,可既是如此放不下又堪不破,那还出什么家,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哈。”

      光武帝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大笑,笑声里毫无喜悦之意,周围宫人个个面色如土。这时哗啦一声,那扇屏风不知为何倒了下来,只见慧生瞪着大眼看着光武帝,半响口里嗫嗫道:

      “父,父王,儿臣只是想见见韩家小姐,并非有意偷听的。”

      她脸色苍白,哪里还有方才半分活泼模样。阿悠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似恨不得能将自己缩至不见。

      “你倒有长进。”光武帝脸色平静,“学会和奴才们沆瀣一气。”

      他话音刚落周围人已是跪下一片,几个大力内侍不声不响的便进来拖了那些宫人便走,竟是一似反抗声也无。

      慧生一把拽住已是瘫在地上眼见要被拖走的阿悠,眼泪汪汪的恳求道:

      “父王,都是儿臣的不是,您至少饶了阿悠罢。”

      “慧生,朕平常都是如何教导于你的,你既是大周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自然不会有错。”

      “那么,儿臣要留下阿悠也不会是错了?既然如此,还请父王不要在韩家小姐面前驳了儿臣的面子,否则慧生身为公主又尊贵在何处?”

      我万料不到慧生竟也如此强硬,皇上想了想道:

      “那么,就廷杖八十吧。”

      廷杖八十如何能活!眼见阿悠还是被拖走了,慧生的眼泪不由落了下来,一跺脚连礼都不行,转身便跑出了花厅,皇上似也并不在意,只由得她去了。这下,厅内只剩下我和皇上两人。

      “朕问你,一开始为何认为那些红莲的种子是韩昔给的?”

      “韩大人曾告诉过民女,他与弥静师太曾定过亲。”

      皇上听了这话似乎忡怔了一下,随即冷淡道:

      “那人不是他。”

      我瞠目结舌,一时连怕都忘了,倒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皇上。

      “先帝确实帮南箫定过亲,是远在威海定国公的幼子,可那孩子定亲后一年便得疾病死了,南箫连见都没见过。”他看着窗外,“韩昔起自微寒,当年他一介白丁如何能与皇室联姻,你竟丝毫没怀疑过么。”

      “臣女愚钝。”

      我是真的未曾怀疑过,不仅是韩大人对师太的态度,也因师太待他多少也是有些不同的,可皇上这么一说,我不由觉得自己对韩大人也太相信了些。

      也许是因为他一路的温和态度让我放松了警惕,也许是我内心太害怕,这才不加分别的就想依靠于他。实在是太傻了,纵然他是师太的故交,也未必会看在师太的面上照拂于我,因为说破了,我其实并非师太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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