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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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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嶂崎似是被惊到了,没有推开白璎,任由他这样倚着自己的肩膀,在一阵沉默后才开口道:“阿璎,宋大哥知道你家中突逢变故,表姐身故,姨父又入狱,且近日忙于逃命,你心情有所起伏是正常的……你信宋大哥,待我们到青州就会进入宋家地界,到时候让爹爹出面还你们白家一个清白!”
“宋大哥,我今日一番话并非因家中变故,只是我道这人生祸福不定,有些话还是趁早说与知心人听,你当这是阿璎的一个妄想,过了今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白璎这话说得越发激动,朦胧的两个人影竟是渐渐交叠……
“阿璎!你,唔!”
星君无意唤起了一阵微风,吹散了朦胧的水汽,看到白璎双唇贴紧宋嶂崎嘴边,而宋嶂崎被他惊得半躺在地,衣衫也有些凌乱。
看到这一幕,星君心内骤然紧缩,连日与众人相处,他道白璎爱缠宋嶂崎本是阿弟对兄长的仰慕,却不料竟是这样一份情谊。
“啊!”宋嶂崎运气急起,将白璎猛地推开几步之遥,一手胡乱地擦着嘴角,还跑到池边不断用水洗面,似是碰了什么污秽之物,他定定地看着白璎,脸上惊怒各半,慢慢后退离开了此地。
白璎头发半松,身上只是薄薄地笼罩着一层衣衫,他颓然坐在地上。俄顷才半仰着头看向漫天星子,嘴角牵起了一丝调皮的笑意。星君立在原地观望着他,心底又激起了那股不知是何缘由的关切,待回过神来已经木然站在了白璎身边。
白璎缓缓转头看向星君,手慢慢攀上他的衣摆,把脸埋进去,颤声道:“羞死人了。”
星君不语,弯身将他扶起。
近日从众人言语中,星君已经对这个宋嶂崎的事略知一二,他是现世那个国的开国皇帝,曾是后赵的仁威侯世子。
宋家军曾是前朝的一支地方军队,只是前朝积弱,君主无能,宋嶂崎太爷爷便率先带着自己这支宋家军投靠了太祖。太祖为报答他们的恩情,给宋家发了铁券,还封了异姓侯,道是有这后赵的江山有他们的一寸山河,有他们后赵孟氏一族在,他们一天都是这后赵的恩主,没人会动他们。
宋家在丰饶的金陵,宋家军又是一支出了名军纪严明,士兵勇猛且武力强劲的军队,且压制过几次南诏动乱,平过山贼,在朝中与国内都有不少拥戴者。君主心再大,他下边的人也会加几句说话啊。
太爷爷为表忠心,也向太祖承诺,他们宋家军自此刀枪不对后赵,只平蛮夷与乱臣贼子。可是,转眼不过百年,后赵主哀宗孟沣娶了宋家大女后,又将宋侯的独子召进京中,道是宋家与他们有恩,长期留守金陵恐怕会让两家关系疏远,让嶂崎和几位皇子一同入读太学,几位年纪相仿,更能增进感情也说不定。
换句话就是,他要一个人质。
直到今年,宋嶂崎母亲身子抱恙,特地让人写信给陛下说想见儿子一面,孟沣觉得宋嶂崎近年在京城除了吃花酒,就是在府中弹琴练剑,连那些皇子和一些大臣都不结交,唯一算得上相熟的,也只有白氏姐弟两,毕竟白氏姐弟的生母是他的小姨,他与白家还是有点血缘。
本来这次回去突然,后赵皇帝疑心重,对宋嶂崎多有顾虑,在他们逃脱前曾在他身边多派耳目监视。如今宋嶂崎偷偷从回家的那支车队私自逃出,想必很快就会暴露,虽然宋嶂崎倚着到过了两天到青州,就有宋家的人庇护,但是还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而且带着白家这两人回去,更容易惊动旁人。
星君再回想凡间史书中记载的那位开国帝王行事,实属不像如今这个会为家族私情罔顾后果的宋世子。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星君倒是越发的好奇,而且这次突然落入了数百年前的这段往事中,冥冥中是否有什么机缘需要他去探索抑或开启?
然而,星君并不是那些喜欢彻夜思考难事的凡人,于是乎,到了第二天早上集合吃早点的时候才发现——白璎不见了。
昨夜众人可能因为多日的劳顿,难得能睡上舒适的床褥,所以一夜酣睡至天亮,不仅是同房的星君不知他悄然离去,就连喜爱守夜的阿宁也不知他曾入房,放下诀别信偷走。白璎走得匆忙,没带上什么东西,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唯独给他最敬爱的宋大哥留下了半个双鱼玉佩。
字如其人,歪歪斜斜没个正型,可是句句认真,对于此时的白璎来说,怕是用上了他毕生的才学。他道是为白家之子,不能护佑家姐已经愧疚,如今父亲入狱,虽无能力为其正名,却断不能让他孤独离去,万望梁姨原谅他不辞而别,愿阿吉能照顾他如亲人,宋大哥能给她母子一个安稳。
当真——狗屁不通!
星君气得手直抖,这人到底会不会跟人交流,有什么不能跟他商量的嘛?!做河神的时候就爱这样自说自话,现在做人,不对!是做人的时候就爱这自把自为!!他算什么斤两,居然想要这事一肩扛,还扔给他一孤儿寡母这烂摊子!是你爹要你照顾他们,不是我……
不对!是不是昨天他听到了什么了?
想到这他望向梁氏,梁氏同时也看向了星君,两人一下心底清明!
“你答应过我的!死也要把他拉回来!!”梁氏面色煞白,尖声说道,星君心中一片空白,慢慢后退出门。
“阿璎他应该走得不远。”宋嶂崎安慰道。
“白公子他……他把我们的马骑走了。”从屋外进来的阿宁朗声道。
就那么一辆车,就那么一匹马,白璎果真有良心,把马骑走了,车留下。
忽而下起了秋雨,雨势之大,灰灰蒙蒙笼罩着天地,路上更难走。
星君出门后,再也不用拘束,施展腾云之术追寻白璎下落,断然把自己错入幻境一事忘个干净。
一夜不过几个时辰,他写信到骑马走,又能用多久?沿路寻回他简直再易不过,只是星君却想不到,凡人需不懂术法口诀,心思却比那口诀要弯弯绕绕多了。
话说城中官兵早已察觉他们逃离了封都,马上传信到各个沿途驿站,从官道到商道还有沿途各小镇村落,虽然还未到宋嶂崎所在的村落,但是这也不过是不日内的事情,若是宋嶂崎他们还在原地等候,众人耽误了时间……一个孕妇、一个十来岁少年,这目标再明显不过了。
自信如星君,直至午时也不曾见白璎身形,心下忽觉不妙。他不信白璎能这般快被抓捕,他从云端下来,询问路过的商队,依旧寻觅无果。眼看也快至封都处,他料想一个凡人一夜骑乘也没可能这般快。
当初的他是否也这般寻觅,然后,自己接下来会向何方?继续寻觅,还是让宋嶂崎护送梁氏离去?
星君这下烦乱才想起,自己尚在一个似真似梦的往事中,他寻得一株大树,坐下闭目调息,想要询问这一路的灵兽。
方闭目,便听到一把略带笑意的男声,起初并不清晰,但渐渐当他注入灵力再搜寻那声音时候,逐渐就听得真切:“星君,关心则乱。”
“你是谁?”星君以灵识询问道。
“星君于小仙有救命之恩。”
星君更加蒙圈了,他自掉入这前尘往事以来,不曾见过什么小妖小怪,更不论同道仙友,就连白敬堂他也没救,何来救命一说?
“星君,可曾听过太虚幻境?”
“是……是当年碧霄神君历劫诛杀心魔的那个亦真亦幻之境?”
“是,也不是。小仙法力不足以缔造君上那种幻境,却能借助星君你的魂力替你寻魂魄中缺失的记忆。”
“我缺失了记忆?”星君听着更加不知所以。
“小仙不才曾得碧霄星君提点,能借助微弱的灵识缔造秘境。星君用魂力救助小仙时候,小仙无意触动了这法阵,星君这段记忆快要过半,待你寻着白璎后,很快便会醒来。入梦之时,小仙曾想方设法告与星君,但是星君不曾驱动灵识,小仙法力微薄不能唤醒仙君,还望星君赎罪。”
这是那株快要死的桃花?!这种“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不小心看到你的记忆,你千万别见怪哦”的语气,跩得上天了啊!但这真的是他的记忆吗?为何自己并没有任何印象?那么自己的本体应该是在河神那边呼呼大睡了……自己当年竟真与河神相识?
“你知道白璎去哪了?”万千思绪到嘴边竟是这句。
“星君,你睁眼再看看?”
星君听此,慢慢睁开双眼,滂沱大雨依旧下着,但是却觉天地一片清明,这只是他记忆中一个残缺之地,并不是真实,一个小小的白璎岂能藏匿?
此时忽而听到一马儿嘶鸣,声音是从他所在那树下不远的小坡传来的。
星君循着那忽高忽低的马儿叫声,寻得一处滑下。雨水下了大半天,这坡上泥土松软,星君也不顾一身狼狈,一脚浅一脚深地往那边走去。
马儿听到有人接近,声音更显惊慌,星君拨开眼前半人高杂草,见到一匹马卡在一株快被扯断的小树苗的树桠上,那马儿一腿已陷入松软的泥土中,怎么也站不稳,雨水哗啦啦地带着枯枝枯叶是往一处低洼地流去。
看这情形,马儿是从那坡不慎滑下的,看那鞍饰正是宋嶂崎带来的那匹。白璎也许是骑马不慎滑落这地,这坡儿不高,他应该不会跌得太远。希望。
星君小心地帮马儿从树苗走出,自己往更低处找寻白璎。一时没有注意脚下,险些滑倒,但这一下却让他发现一个大洞,湍急的水流都往这个洞中流去。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洞下响起。
星君慌忙搬开挡在洞口的枝叶,果然见白璎一手攀着树根,艰难地倚着洞底一边,雨水已经积聚到他小腿处,他嘴唇发白,迷迷糊糊地看了星君几眼,终于不支,双手一松,扑通跌回洞底,半身浸在水中。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一天有余。
马儿腿受了伤,不能骑乘,白璎在雨中浸泡了多时,发起了高烧。星君横抱着他跃到了云端,捧着腮帮子半天不知道如何是好,若说这是梦境,白璎不过是幻象,那么他发病也不应紧张的是不是?
“星君,那你可以不用耗费法力来帮他治病啊?”
“闭嘴!”这桃花树自从能跟他交流后,竟能窥探他的灵识,真的可恶。
待白璎那一身湿漉漉的衣袍被星君弄干,他才缓缓醒转过来。但看到星君后,他猛地坐起,问道:“我睡了多久,这是何处?”
“一天了,这是我们那村庄后山,既然醒来,我们便回去吧。”星君不愿多说,上前拉起白璎就要走,但对方却甩开他手。
“你们走吧,我不是叫你带着梁姨走吗?!”
“一起走,你跟我们一起。”星君以为白璎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一遍。
“我说,你们走!一天了,都不知道官兵是否找来了,你快带他们走!你懂术法!你能让他们平安的!”白璎后退避开星君伸前的手。
星君不悦地皱眉,他素来做事果断,不喜这扭扭捏捏的行径,既然人找回来了,一起走不好吗?
“阿吉,我救你那天,你说什么都听我的,现在我让你走!快走!”白璎急得跺脚,但星君却岿然不动。
白璎上前拉着星君往前走了数步,然后推了他一把,又道:“走啊!你是狗吗?死都要跟着主人吗?”白璎这话难听,但是星君更加不解了。
“你为什么不走!”白璎说着说着,自己却哭了起来,捂着头慢慢地蹲下了,“那天姨娘不是说她想你照顾他们两母子吗?你就去啊!前天你没听见吗?我是个断袖!我喜欢自己表哥!白家有没有我都没关系,而且,是我害死了姐姐,那天要不是我又吵着进宫,姐姐就不会为了帮我捡东西经过东宫……你到底明不明白!该死的是我啊!我害死了姐姐和爹爹,我不想再害死梁姨和表哥了,阿吉,你带他们走,我求你了……”
星君看着哭得有些崩溃的白璎,胸口某处又开始有些疼痛,比那次亲眼看到河神在自己跟前被玄武吞噬更要痛上几分,他弯下腰把这个痛哭的少年纳入怀中,道:“梁氏那天只是在试探我的忠诚,她不曾背弃过你们白家。你姐姐一定也是怕牵连你才出此下策,白敬堂千叮万嘱也要你去照顾梁氏!要是真的想要做孝子,不想辜负宋嶂崎冒险救你的好意,就快回去认个错吧。”星君本来见白璎哭得心烦,想要厉声呵斥,但当他把人抱在怀中的时候,声音不由得便变柔和许多。
然而,当白璎终于擦干眼泪,红肿着眼睛跟他回村的时候,却发现朝廷的官兵早已赶至。没想到这一天暴雨,竟也不能让他们延缓步伐。所幸官兵虽得知宋嶂崎他们曾来此处,却四处搜寻不见他们,以为他们已往青州逃逸,在村中警告了一番便离去。
星君与白璎藏匿在村东面的牛棚中,不被发现,但他始觉奇怪,雨还未停,白璎昏迷时候,他曾回去探查过,梁氏和宋嶂崎明明还在原地,怎么这般快就离开?难道真的已经赶往青州?如果这样,他们离去不久,怕容易被官兵追上。
“事不宜迟,你能用术法赶在他们之前追上吗?”白璎一脸担忧。
星君沉吟一番,他们三人当初担心白璎,不可能就此徒步逃走。而且梁姨有身孕,更加不能走得太远,如果宋嶂崎他们离去,应该需要一匹马 。但从刚才官兵追问村民的话中,并没有村民知道他们去向,应该是躲藏在某处。
“我们回梁氏借住的房中看看?”星君语罢,便拉着白璎要走,却被白璎阻止。
“那是阿宁吗?”
顺着白璎所指方向,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一穿深蓝色衣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潜入了某个人家。
“那应该是何大夫家?”那天是白璎请大夫来给梁氏诊脉的,他记得清楚。
这么一说,两人顿时心下咯噔了,宋嶂崎主仆二人不可能有什么伤病,唯一担忧的是梁氏,她连日跟二人奔波,本来胎不稳当,前些天把脉说要多加休养。如今白璎这下出走,又逢官兵追寻,怕是受了惊……
心中方担忧,便见阿宁提着何大夫那小老头几下跃进了村北面的树林中。
星君连忙也带着白璎过去追寻,树林草木丛生,阿宁身形矫健,很快便不见踪影。幸好何大夫一直在碎碎念着什么大侠饶命之类的话,敢在光天化日把何大夫从医庐一路劫出来,可见事情之危急。
再往山坡上走,仍不见踪影,星君却拉着白璎往别处寻去,越走,一股血腥味便越浓。
刚拨开眼前寄生藤蔓,一把剑赫然架在了星君脖子上,待看清来人后,那剑的主人才撤手。
原来梁姨他们藏身在一个树洞处,何大夫正哆哆嗦嗦地跟梁姨诊断,白璎低头一看才察觉这一路竟然满地血迹。
“梁姨怎么了?”白璎腿发软,揪着阿宁衣领问道。
阿宁低头,同样守在树洞口的宋嶂崎沉声回答道:“那天雨停后,阿宁想出村口寻你们,但发现有官兵追至,匆忙之下我们逃离到此处,但梁姨她一时动了胎气……血,血流不止……”
洞中传来微弱的声音:“世子,是阿璎吗?他回来了?”
“梁姨!”白璎跪倒在地,膝行进洞,但见一片血污。
“别进来……你是男儿,见不得……”梁氏面如金纸,仍想起身阻止白璎前进。
何大夫擦着头上的汗,一脸忧色对洞外的人道:“孩子,怕,保不住了……这位夫人再这样下去,也会危及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