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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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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果然料想没错,那天深夜,阿宁便从宋嶂崎府中回来说是宋嶂崎已经得到了过关的牒文,不日就可出发,但是需要委屈他们两人分开出关。毕竟朝廷都在通缉他们,白旭盈也就罢了,但是梁氏身子不方便,即使近日天气转凉,可以多穿衣服掩盖,出关也不安全。
第二天,按照计划,梁氏将一早跟一辆马车出发到东城门与宋嶂崎的车汇合,打算在出关的时候,制造混乱,让梁氏偷偷混上已过关的车队。
而白璎则是跟西城门的一队流放囚犯一起出门,负责押送的官差头头是侯爷曾经的下属。宋嶂崎没敢告诉他这是白璎,他只是说这是一个自己的贴身随从,但是被卷入了白家的大案中,如今他怕这人若是被大理寺抓拿了,对他们宋家有害,故而需要将军协助。
那个官差念在侯爷曾经的栽培,对宋嶂崎还是颇有照顾,这世子在城中十年,被驯养得乖顺,平日也只爱吟诗作对,最多也只是跟一众少年去喝个花酒,平日也怕事,虽是跟皇子们一起上学,但是却独来独往,也不好跟官员打交道,料想若是这真是宋嶂崎的随从,若真的卷入这麻烦事儿中,侯爷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也便答应了。
白璎早上起来,眼睛还红肿着,他出发前握着梁氏的手,跪在低声道:“梁姨,昨夜是我不好,让你动气了,爹爹让我照顾好你和肚子里的小孩,我一定会做到的,这次你切莫要小心,我们回见。”梁氏也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张了半天嘴,说不出什么话,微微笑着,转身入房了。
天还未亮,白璎也不多逗留,穿起囚服便在阿宁的护送下到了牢房等待。
而星君则被安排到了东城门制造那场混乱,但是他很担心白璎这边的安全,并没有按照宋嶂崎的吩咐到及早东城门接应。
当他认出了混在队伍中的白璎刚刚过了门口官兵清点名单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尘土飞扬之后是另一队押送囚犯的士兵,他们簇拥着中间的一辆囚车,车内正是带了木枷的白敬堂。
这是带着囚犯游街示众?为何偏偏挑这时候,还专门来到西城门?
那带头的官衙还没开口说什么,他只是威严地扫视了城门众人一番,抖动了手中两张人像,道:“钦犯白敬堂谋害东宫,其罪当诛,已定下月初七问斩。现白家同谋者梁氏、白敬堂二子白璎逃逸,各守城弟兄这几天多加警觉,别让他们逃了。”
明明只是带话,白敬堂都已确定何时问斩,为何还要带着他到处四走奔告?
外人看着此举有点多余,但是对于白家的人来说,这招似乎奏效,果然星君一转头,便看到白璎脸色煞白,双目却发痛,手上的铁链夸张地颤动着……守城的士兵还在听吩咐,没人注意到他的反常。
但是星君这两天跟白璎相处可知,他并没有河神那份淡然,这两天他依然身心都到了极限,这下见到自家父亲被官兵押送,还听到其行刑时间,身为人子,这一逃似是万劫不复……
但见他已经抬腿欲往城中走到,嘴巴都张大了,那个带头的官差察觉他异常,正要上前质问,星君一个心急便施法封了他五感,还控制着他无意识地跟着众人出了城门。
待见他们走远,星君方放下心,但突然记起尚有梁氏在东城门,他火速跑去,却发现此处已经张贴了梁氏与白璎的人像,想必刚才那押送白敬堂的官差来过此处,但是他四处张望却不见宋嶂崎的车马,心下突然感到不妙。
他立刻跃上高楼,俯瞰东城门,但见那个带走梁氏的车夫竟与门口官兵交谈,手上动作不断指着那两个画像,星君一下心底清明,他火速释放灵识探寻梁氏所在。方发现她的马车被空置在城门不远处的茶铺后巷,星君眼见那官兵已带了几人随马夫前往。他当机立断便飞向马车所在。
“夫人!”他揭开帘幕,但见梁氏捂着小腹,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她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眼睛通红,脸上犹有泪痕,左手握拳往衣袖藏匿。
星君道了声得罪,便撕了衣袖障了梁氏双目,横抱着她从车内逃出,敛了两人身形跃上了半空,这才没多久,他便听到马儿的嘶鸣,回头看到那愤怒的官兵用力拔刀砍在了车轱辘上,那个马夫惊恐地探看车内的情况。
他们飞到了城外约定的十里亭才停歇,此处还未有人到来,星君他们竟是早了些。他把梁氏放下,摘下她眼前的布条,但见她犹紧闭双眼,仔细探看,怕是晕倒过去了。这时候,星君才掰开了梁氏紧握的左手,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应声落地。
星君低头捡起瓷瓶,拔开瓶口的红布,一股有点刺鼻的气味从瓶口散发,略微摇晃了一下,似乎是什么药液……
他转头再看还在晕厥中的梁氏,当年自己究竟有没有救到梁氏他不知道。但是他当时想的却是,若是再晚一步,白璎……该会如何?
由于这时候已经入秋,此处又在山脚,即使是正午,亭中凉意却犹未减退。星君脱下外衣罩着梁氏,心里有些忐忑,毕竟白璎离开城门已经有段时间,而且,为何在城门不见宋嶂崎的马车?
正当他思量着要不要到半路接应时候,便听到马蹄的声响,抬头便见阿宁驾着宋嶂崎的马车由远及近奔来,车子来到了亭子前,阿宁看到了星君与梁氏,神情略微诧异了一下。但也很快恢复冷漠,撩开车帘子,唤了车内的人。
但见白璎竟是抢先从车内跳出,撞开了阿宁,慌乱中触碰到了星君的目光,眼圈一下便红了,狂奔起来直冲入亭子。
星君还未来得及做反应,便被白璎紧紧拥入了怀中,呆滞的他毫无反应地看着白璎有些凌乱的头发,才想起他早上是装扮成流放的囚犯,这发还没梳好。现在的白璎还不是太高,怀中的他有些颤抖,额头蹭到了星君的脖子,很冰凉。
待缓过来的白璎看到昏迷中的梁氏,他终于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咬着唇眼看就要大哭起来。幸好梁氏此时突然呻吟了一声,白璎回过神来,竟是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蹲坐在梁氏跟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醒来的梁氏触及到身上披着的衣服,一时还未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处,当她转头看到此时有点狼狈的白璎,伸出手抚摸着白璎的脸,笑着道:“哭什么?”但她此时也是淌着泪的。
梁氏原是这两天精神紧绷,这下出逃又受了惊,身子一时没撑住便昏厥了过去。白璎在城门处见着了被当犯人押出来的父亲,心里更是难受,却不知道为何自己当时竟是唤不出去声,身体还不受控制地随着押送的军官径直走出城去,但是接应自己的并不是一开始说好的星君,而是本该载着梁氏的宋嶂崎他们。
而车内的宋嶂崎竟也是昏厥了过去,阿宁解释是他们也料不及官兵突然带着白敬堂游街,还到每个城门处告知白敬堂处决时间,而此时城中有人跟他们通报,早已有人知道他们要偷运逃犯的事,让他们先安顿梁氏在城中待出了城后再寻机会回来救梁氏。
他们本是派人安顿好梁氏,却不料差些还梁氏被抓。
宋嶂崎在车中闻听到城内有异动,本是想去救人,但阿宁护主心切,情急之下只好弄晕了他,两人驾车出城,半路便遇到了失魂落魄的白璎。
星君沉默地听他们说着这些,一边在车内清点着他们带出的行囊。宋世子时隔十年回青州省亲,但随从只有阿宁一个,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阿宁解释这是他们让带着朝廷赏赐财宝和一些物料的家仆先抄官道回去通报一声,免得招人怀疑,他们自己抄商道带两人回去。
敢情是老侯爷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带了两个朝廷钦犯回来。
宋嶂崎那天醒来,见到梁氏便声泪涕下地跪倒在地,白璎跟着也跪在跟前,梁氏虽险些丧命,但见两后辈如此愧疚,料及自己也将做母亲,孩子能力有限也不可怪他们。于是便道了声自己没有怪道他们。
梁氏路上恢复了些许,但终究怀有身孕,这数日奔波,她脸色有些难看,星君他们四个男子又并没有什么照顾孕妇的经验,只好寻思找个地方稍作安顿。
此时离白敬堂被处决日子不到三天,梁氏和白璎私底下其实仍有想要解救白敬堂的念头,但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孕妇,他们也不想搭上宋嶂崎几人,整日也愁眉苦脸的样子。宋嶂崎想让他们放宽心,觉得这不过是朝廷想逼迫他们自首的法子,白敬堂从官多年,功劳虽不多,但也算是奉公守法,平日在朝中人缘不错,这次事有跷蹊,兴许皇上并没有定夺。
一旁听着的星君心里有些微词,这人真的是后来的仁宣帝吗?这想法如此天真,白倩害死了当朝太子,即使未能抓到白璎和梁氏,赵后主哪有这么容易放过白敬堂,即使不杀他,也有的是法子折磨。
前去探路的阿宁此时跑来,说是前方有个村子,可让他们稍作休息,还请了村里的大夫给梁氏把脉,开了些安胎的药物。
闻听村中有几口温泉,连日并没有空梳洗的梁氏有些心动,众人想着这村子虽离京城不远,但胜在偏僻,也应该不会被官差找到。于是,便打了些水,寻了个小房让梁氏梳洗休息。他们谎称星君是梁氏夫婿,白璎与宋嶂崎是梁氏胞弟,阿宁是仆从,几人是回家省亲,却走错了路,误入了村里。
村民淳朴听这话,也没多怀疑,还让星君给梁氏打水梳洗,邀另外三人到温泉浸泡。白璎他们终究是少年心性,没抵受住村民的盛情邀请,也便跟去,只是梁氏千叮万嘱阿宁要看好两位少主。而星君则留在梁氏屋外把守。
待梁氏梳洗好,已经接近黄昏,星君进门帮忙收拾,但见梁氏慵懒地倚在床边,她抚着涨鼓的小腹,对星君道:“前些天不方便,我们母子俩能活下来,应多谢你相救。”
“夫人言重了,我……这是阿吉份内事,让您受惊,是我思虑不当。”
梁氏摇摇头,道:“阿吉,那天本来就没人给我们两母子预留机会,也没有留给你机会。”语罢,她抬眸看着星君,眼神竟是有些凌厉。
听到这话,星君身形一顿,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是知道的,那天阿宁说的话,其实错漏百出,谁给他通风报信说他们事迹败露?他为什么又把安顿梁氏这么重要的事派给一个本来没有预计到的人去办?
当时他们吩咐给星君救梁氏的计划也过于草率,若非星君本来对自己过于自信,常人是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错漏太多已无从细想,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他们是想把怀有身孕的梁氏与星君一并遗弃。毕竟跟宋家相连的血脉也只有白璎一人,梁氏怀有身孕太容易招人注意,而星君更是多余的仆从而已。
已经心照不宣的两人突然亲切了起来,梁氏稍微坐直了些,道:“阿吉,你没有什么愿望吗?”
星君被这么一问,猛然抬头看着梁氏,但见对方目光炯炯,隐隐有什么决定快要脱口而出,只听梁氏继续道:“阿吉,阿璎虽救了你一命,但此番我们白家获罪,你才来不到半年,你若可自行离去,我与阿璎也不会怪你,你护我们到此,那一命也当是抵债了。”
星君并不知道梁氏为何突然要说这话,但他最惊讶的是,原来在这段时间,自己曾被白璎救了一命。
“夫人,我……”
“你跟我们到此并没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到这话,梁氏顿了顿,她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抓住了星君袖口,慢慢地手指如藤蔓慢慢盘缠上去,微微抬头道:“你带我们母子走,我出门虽匆忙,但我晓得老爷还留有些财产在城郊的,你若是不嫌弃,我们可做夫妻,这样比起随阿璎他们逃走要安全。我,我只是想要把孩子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呀……”说到最后,梁氏声音都沙哑了起来,星君由她抓着袖口,良久都没有回应。
窗外映照进橘黄的夕照,投在了梁氏的身上,让她与星君成了一明一暗的对比。她低笑着松开了星君的袖口,闭上双目抚着小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角犹有些濡湿。
“夫人,您大可不必如此。我与宋……呃,世子商议,看能否找个地方安顿您,待——”
“你当真不愿带我走?你可分点钱财……”
星君深深吸了口气,方闭目坚决道:“夫人,您可知公子自幼失恃,将那你当亲娘那般敬着,我也……”
此时,梁氏静静看了他半晌,才缓了一口气,低低笑道:“怪不得老爷当初愿意让阿璎跟着你……希望你记得今天的话。方才我说的,你当没听过。”
星君默默点头,却并没多说一字,他转身便开门出去了,没走几步就见到头发还湿漉漉的阿璎从树丛后走出,他脸都被温泉泡红了,脸颊就像两个红鸡蛋似的。他看到星君,很自然地就把布递过去,要星君给他擦头发。
从未有过帮人擦头发经验的星君却很自然地接过毛巾,给阿璎擦头发,动作也是很轻柔。
“阿吉,你觉得我怎么样?”阿璎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着星君的服务,随口问道。
“……”
“父亲入狱,我却不能救他,不算是个好儿子吧?姐姐蒙冤,我却不能申诉,不算是个好弟弟吧?梁姨有身孕,我却不能护她周全,不算是个男子汉……就连宋大哥也……”阿璎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自嘲的语气,星君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才叹一口气道:
“小姐自尽是为保全你们白家,老爷入狱是为保全你们,梁姨虽身怀六甲仍心系你的安宁,宋大哥救你是为那份手足情谊……每个人都各有所求,心有所系无外乎你的安好。”
阿璎没接话,但星君却见有大滴的水滴落在了阿璎的手背。
夜里,五人聚在一屋中用晚膳,却像各怀心事,梁姨早早便回去歇息,宋嶂崎也让阿宁跟他去清点一下车里的东西。
星君默默地收拾桌面那些被人丢下的碗碟筷子,阿璎却没有帮忙,反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也跟着宋嶂崎跑了,星君隐约觉得今晚的气氛不怎么对。梁氏那边他倒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刚才在饭桌上,平日总爱粘着宋嶂崎的阿璎却有些反常的安静,难道真的是白敬堂的事让他改变了性情。
只是,当星君收拾完碗筷,却并没见阿璎回房,这地离封都不远,有梁氏这一孕妇,被人留意也不是怪事,他心下盘算着,终是觉察事情不对。
循着白璎的气息,他来到了村中的温泉地,此时已过了沐浴时辰,一片氤氲的池子并没太多人,但他不懂白璎为何夜里还来这里,按计划他们明天就要启程了。
此时,不远处的池子传来了水声。
“阿璎……”这是宋嶂崎的声音,听着有些惊惶。
“宋……嶂崎!我……我只有今晚可以这样叫你了。”白璎却带着些急促。
“你这是为何……”
星君绕过遮挡的草木,走近了两人所在的地方。才发现两人并没有下水,但他却只能借着月色,窥探到朦胧的水蒸气后那双隐约的人影——似是两人跪坐在地上,一人以额抵住了另一人的肩头。
“阿璎知道这不对,但是……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到,我对嶂崎你的感觉与常人不同。这次我们白家蒙灾,幸得宋大哥你相救。我该肝脑涂地报答你的大恩,不该存此非分之想!但是……我很害怕……”白璎的声音有些颤抖 ,到末处还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