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妆》束雪归砚

16、灯花空老

　　星斗横幽馆，夜照眠，灯花空老。雾浓香梨，冰凝荧烛，霜天难晓。

　　屋舍外，是一片竹林簌簌响动的声音。

　　夜风席过，狭径初成竹旋栽。

　　绿竹猗猗，梢影细从白瓷入，叶声轻逐沉香，窗外是潇潇风声。

　　待七夜睁开眼，入眼是几盏梨花灯烛，驱散了他对黑暗的阴影。

　　月色铺排，倾泻入窗。他身上的伤口显然已经过医治，新净的纱布包扎齐整，往昔疼痛之处都泛着清凉舒服。底下的被褥柔软，仍带着暖淡日光的清香。

　　窗明几净，被支撑起，月下一盆国兰正开得恣肆璨烂，草木芳香，若有似无，淡淡袭来。

　　这里……是主人的家吧。

　　主人——！

　　蓦然，他一下子惊醒，欲要翻身起来，却因牵动伤口而疼得倒吸气。

　　“公子醒了——”房中看护的侍者，一见他醒来，便去端来了一碗药，温热的，雾气氤氲。其中一个侍者，打帘出去知会院落内其他的人。

　　七夜望着那一碗药，雾气氤氲间，怔了一下，有几分犹疑不安。

　　“请问，主人……她在哪里？”他环顾四周，见不到她，心下难安。

　　“公子所指，是公主殿下吗？”侍者早已得了上面指示，对他很是恭敬。

　　“公主？！你说！她——是公主！？”他蹙了眉，下意识咬着唇角，心中意千重，本已是侯府朱门，却万万不敢想，她的身份竟是如此尊贵。他又有什么面目，留在她身边呢。

　　“公子，药凉了不好。”那侍者端着药碗，拿着勺，雾气氤氲间，泛着无尽的苦楚，“公子，趁热喝吧……”

　　“……”他低眉敛眸，死死咬着下唇，神色苍白，万般凄然。

　　忽然，屋外檐廊响起一道声音，清澈细腻，如雪域澄净的镜湖水。

　　“又不喝药了？”

　　话音未落，两侧侍女挑起五色璎珞帘，珠玉相击间，从中映出一张花颜如玉，漆黑点绛的一翦绝世墨玉眸，白皙无暇的玉肌雪肤，樱唇优渥，盈盈点漾，纵使不施粉黛，依然秀媚妍丽。

　　“殿下——”那名侍者放下药碗，恭敬地下跪行礼。

　　慕柔嘉挥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一行人迅速地退清了。

　　“你倒很是不让我省心。”她凝眸瞧他，皱了皱鼻子，故作讨厌，本想逗逗眼前人的，却不料下一秒——

　　本来整张脸都带着安之若素的阳光和暖，瞬间那双眼眸如同婴儿般清澈无辜，带着深深的希冀和破碎的泪光，水雾濛濛，宛如他被自己最爱的也是唯一的主人抛弃，独自在雨中饥寒交迫，等待死亡的到来。

　　吓得慕柔嘉登时一惊，慌忙察看他身上的伤口，“怎么了？伤口疼了！我明明吩咐过他们处理仔细的……跟我说，哪里疼啊？”

　　心急之下，她将他的衣襟掀开一大片，仔细看着纱布上有没有染血或什么，再抬眸时，却见眼前人的脸上晕染了粉意，轻咬着唇角，低敛着春-色带羞的眸子，身子微微后仰着，不敢触碰到她。

　　“我……”慕柔嘉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只觉七夜呼吸间的气息，带着薄阳霁雪的清香，温热的都撩在她的耳颈间，她慌忙一撤手，身子退开几步，回过神来又迅速把解开的衣服，系回去。

　　暧昧绯色的气流涌动在室内，气氛一时尴尬。

　　见他神色逐渐沉静下来，慕柔嘉也略略放心，端起了案几上的药碗，故作平静，舀了一勺，递到了他的唇边，动作十分自然，“乖！喝药~”

　　她精致细巧的小脸，此刻唇角带着微微的上翘，十足可爱。

　　他不自禁，凝视着她眉目如画的秀靥，乖乖地就着一勺勺喝着药。

　　主人对我可真好……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她该有多好。

　　脉脉温情，总是稍纵即逝。

　　一碗药，终究是喂完了。

　　她放下药碗，敛裾起身，转身离开床榻，却被他扯住了天水碧的衣袂。

　　“主人……”他专注地凝望着她，一翦墨宸般的子夜眸里，静静流淌着说不清的神色。

　　“怎么了？”她侧身细瞧他，抬手用帕子拭去他唇际残留的药，温柔娴静的神色在和暖烛光里，恍如人间四月芳菲。

　　待看清他眸子里的不安与害怕，她的柔荑轻轻握了握他的指尖，“我只是去剪灯花而已。不要害怕，你是我公主府的人了，我是不会丢下你的。明白了么？”暖意融融，抚去他缭绕在指尖的颤抖害怕。

　　安抚之下，七夜才松开了手，慕柔嘉这才去用剪子，挑了灯芯，使得屋内光线明亮了些。

　　此时，屋外有人恭敬地禀告：

　　“殿下，粥已熬好。”

　　“端进来吧。”

　　“是。”

　　侍者将熬好的粥煲，呈放在案上，便躬身退下了。

　　慕柔嘉坐回到床沿边，舀出一碗，热气腾腾，她轻轻呼了呼，依旧送到他唇边，

　　“吃光喔。不许吐。”

　　他瞧着她给热粥吹气，不由心神怔仲，回过神来立即低了眼眸，温顺地吃着粥。

　　这清粥煮的其实很好吃，入了某种植物的清香，又有鸡丝和蛋花，口感顺滑细腻，火候恰到好处，总之难以言尽的好喝。

　　她仔细地盯着他，吃粥的表情，并没有皱眉或什么，于是在半碗尽后，对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好吃吗？我熬的。”

　　七夜忽的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眉间紧蹙，额角泛着冷汗。

　　她不敢轻举妄动，他身上都是伤，只能待他平复下来。

　　“很难喝？”她声音低低地试探。不会吧，她以前可是很擅长厨艺的。

　　“不是。”很好喝，是真的很好喝，他在心底默默的说，主人什么都好，她也什么都有了。

　　七夜静静地望着慕柔嘉的眼眸，幽蝶似眼睫轻颤，“主人。”

　　“恩？”

　　“你为什么要……带下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