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妆》束雪归砚

13、他的怒意

　　他选择活着，冷血谋算，将每一个威胁她性命的世家，以万劫不复的手段拉下马去，在凶险的朝野间运筹，暗暗建立起扶持她的强大势力，羽党林立，却加上设计谋划，掩人耳目。在神机营多年，他以各种手段，搜罗天才少年，为她培植最深藏最可靠的实力。

　　他学医术，学得很好很好，只为努力找到尽可能的方法，让她存活在这世间。

　　后来，他医术精湛，瞒着她，试了很多很多药，忍受着蚀骨挫皮的痛，才恢复了原本的三分容颜。

　　他知道，终此一生，他都不可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就让曾经绝颜的二皇子，保持她记忆中的样子，从今往后，他是景凉，是景家嫡子，神机营幕后主宰，更只是她的景凉。

　　夜雨霏霏，半山紫红色的重瓣龙吐珠，点缀在朦朦烟雨后。四野槭枫被雨淋湿，蹙尖的红叶带着微亮的润泽水珠，怯生生的滴溜溜坠下，溅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

　　月寒如霜，流光照永夜漫长，他和她并肩立着，雨雾蒙蒙青漓。

　　营场寂静无声，只有一盏灯笼，响着“毕波”的灯芯燃烧声，星星晕染了一点暖黄色的光。

　　“二哥，你怎么来了？”慕柔嘉自然地松开了环着他手臂的动作，抬眸望去，

　　景凉却是伸臂一揽，将她圈进自己身前，取下带来的斗篷，白色缎地绣花，速度给她系上，衬托得她露出的精致小脸，更显明媚鲜妍。

　　“更深露重，你就这样出来！？身边人是怎么侍奉的！”说罢，他蹙着眉锋，眼露凶光，看向身后的朱荷几人，气息森冷凶煞，怕若不是她的人，他估计能直接解决了！

　　“……二哥”慕柔嘉微低下头，作出乖巧认错的样子，他一向清逸温柔，惟独对上她的事会一反常态，她只好轻声细语解释：“是我临时起意，不能怪她们。”

　　“再说，二哥不也一样。”她意有所指，他单薄的衣裳和未挽的发。

　　“小嘉，你的体质和我不能比的。”

　　“哼~欺负我不能修炼！”基础的修炼者在筋骨体质上，都要比她强很多，更何况景凉这样级别的。

　　慕柔嘉故作置气，不理会他，轻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明媚的翦眸在暗影里倒是亮晶晶的。

　　“你呀~”景凉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抬手拂去她发梢上的露珠，清雅润泽的声音十分平静，“今夜你解下披风，给那个男人是……”

　　他受命去云麓天宫医治君栾镜，正好看见他身上披的纯白雪貂披风，认出来是她的。

　　话说一半，景凉一眼不瞬地注视着她，明明是深邃泼墨一翦眼眸，却是那样的目光灼灼，直看得让她无处藏身。

　　“那，他的情况怎么样了？”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神，问的却是君栾镜。

　　景凉见她眼眸里流露出的，对另一个男子毫不掩饰的关怀，系着披风的指尖不由加重了一分力！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嫉妒的情绪是汹涌翻滚，状似平静地垂下了整理披风的手，“他性命无忧。我已医治过了，大约这会儿能醒过来。”

　　“二哥就是厉害。”听闻君栾镜性命无虞，她也就放下心了。有二哥在，怎么可能有救不回的人。

　　他清逸华丽的声线听上去很是平静：“你带他回来做什么。”然而这话却是太平静了，反而隐隐透出危险。

　　蔼蔼水气氤氲在深绿的枝头，几滴晶莹的水珠盈盈坠落，空中弥漫着微湿意，夹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我……”慕柔嘉咬着唇角低下头去，手指笼在袖下不住地打圈，眉间轻轻蹙了起来，一下子她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她抬眸望了一眼景凉，眼神如小鹿般怯生生的，启了启唇，却又是犹豫地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好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更深露凉的夜里低低地响起：

　　“我要纳他为夫。”

　　这一句坠地，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一翦湛墨色的眼眸里，暗涌潼潼，纤长的眼睫沾染了双色，仿佛能把这黑色的夜给凝滞住。

　　“……小嘉”长发未挽，似笼在烟雨里泼墨写意的瀑布，寂寂的冷。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转眸望向远处，幽幽地寒封着心底深处的声音，修长白皙的手指不自意，抚上长长的灯盏柄，暗中握得指节泛白，“是不是因为……”

　　“他长得很好看。”此话一出，湛色眸子里碎成伤痕累累的晶棱，感觉呼吸里都是一疼，他不敢转头看她的表情，怕会伤得更深。

　　“他是足够漂亮。足够让外人相信，我是沉溺美色，见色起意的人。”

　　听到前半句话，他的眸色如朔月黯淡无光，后面的话，令原本失色的瞳孔一点点恢复了神采。

　　慕柔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过身去看他。

　　他的眼中幽幽起了焰光，“小嘉，明日……我会参加年试。”

　　“啊！”她讶然一惊，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不根本需要那样的蜗角虚名。”

　　“你以为我不知道的，其实我只是装作不知道！”他冷冷一笑，以再凉薄不过的语气说着：“梁国四殿下为何而来，你比我更清楚吧！长广的暗中接线，句辛的默许……难道你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是她们借联姻，安插眼线的两全之法。”她自然是清清楚楚的，清冷的眸中压抑的汹涌不比他少，“我不会让那人近身的。顶多找个替身，陪他玩玩。”

　　“你能忍受正夫之位被人占着！你能忍受长广施加在你身上的鞭刑……忍受句辛亲手废了你水系天灵蕴，让你从天才变成废物！这些你都能忍，可我不能忍！！”

　　“这四年我忍够了！”他的眸子中隐动着暗红的嗜血，捏得她的肩膀生疼，“从现在开始，她们所做的一切，我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二哥……”慕柔嘉一翦倾世秋眸望着他，含着盈盈泪光。

　　他脸色蓦地和缓了几分，捏着她肩膀的动作，转为心疼地下意识，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拥抱着……

　　“夺位是何等凶险之事！反正我已是这样的体质，死了也不大要紧。可是二哥你不一样……”

　　她想起了过去背负的累累伤痕，想起了她们毁了他绝世的容颜，想起了她们手上沾染的成千上万的亡灵鲜血，沉重阴暗的压得她透不过气，簌簌地掉下来泪来，像一直小兽蜷在他怀里低声呜咽，却始终不敢放开来哭。

　　她一人身上，牵动的是万人性命，然后这万人又关系着千万家。

　　所以无论有多痛苦，有多耻辱，她一一咬着牙挺过来。

　　“小嘉，我帮你……那些罪孽深重、刀光血影的事，就由我来做好了。”景凉轻轻抚着她的头，柔软的墨发在指隙间游走，小巧的脸蛋在月光下如同玉般半透明，温润得想要去抚摸一把，他迫使自己垂下手，却不经意指尖触及她颈间的肌肤，盈嫩如清晨惹露花瓣，一种细腻到了极致的柔滑细嫩，仿若再用一分力，就能掐出水来。

　　此刻，她像个孩子般在他怀中呜咽，他却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那样，起了欲念，明明不该有，不能有！多少次忏悔反省，他终究触动了禁忌的蔷薇刑，为她着了魔，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下去。

　　一颗颗泪珠无声息，渗进他的衣裳，慕柔嘉渐渐止了哭，微微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二哥，我好像弄脏你衣服了。”她抬手摸了摸那片湿痕水渍，却被他一手打下了。

　　景凉狠狠深呼吸了几下，把翻滚的欲念压了下去，瞧见她表情很是受伤，彷徨地站在原地，长睫毛像是密匝匝的扇子开开合合。景凉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伸出手让那小扇子从掌心拂过。

　　这一瞬而过的念头有些可怕，他微微抿了抿淡色的唇，细长轻尘的眉，竹梢影动淡墨痕，凉薄清浅，不见情绪。

　　“入夜了，你早些回宫吧……”

　　天长漏永，月寒如霜流光照，景凉转过身，执着一盏橘色灯笼，下了台阶，缓缓离去，苍青色的腰封上，缀着一系温玉，夜色铺凉似水，星星点点泛着流光，浮光掠影间，天淡银河垂地，衬托他颀长清俊的身姿，气质更是难言的出众。

　　慕柔嘉看了他背影一眼，觉得二哥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二十的年纪却没成亲，她寻思着什么时候该物色些世家女子。

　　她方才问过他，竟已入八卦天，想来此前，她感受到的那灵力波动就是他了。

　　再加上这精湛绝世的医术。慕柔嘉实在想不出，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她二哥。

　　改天拿着世家媛女的画像，她倒要去问问他的意思。

　　而眼下，她命甲坊署的人，将灵力削弱的镇魂石换下，换了四颗小的上去，又加了雾灵阵法，周全布置了一番才回宫。

　　此时，已入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