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一滴邪雨

5、意外

　　The supreme happiness of life is the conviction that we are loved.（生活中最大的幸福就是坚信有人爱我们——法国小说家Victor Hugo）。并且，我们还有要努力去爱的人，每每感到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慕北总会在后面补充上这半句。快乐和忧伤，在她心里，仿佛都小到不值一提。如果说是心的坚硬和麻木，但与朋友相处时会开怀，看到男女主情感曲折时也会难过。只是莫名从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清冷，却如何也改不掉。
　　九月初的傍晚依旧闷热，斜阳迟迟不肯褪去，晒得人内心焦灼。慕北在一家小店潦草地对付好晚餐，没有空调外加赶路，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她掏出随身带着的发卡，索性将斜分的刘海全部背到后面，推门出去又迎来一阵风，顿时清爽许多。视线放远，却不禁愣住，不可能是偶遇，陈朗分明有意在等她。想起刚才骗他的那条短信，慕北眉心稍紧，硬着头皮走上前。
　　“朋友走了还是根本爽约？”笑着随便问问的口气，陈朗心知肚明但并不深究。
　　不料竟给了自己台阶，慕北望着他却忽然坦率地说：“其实没有朋友要见，我只想自己吃饭，然后赶去办正经事。”
　　“正经事……”俊逸的眉眼微微挑起，陈朗拍着慕北的肩膀故意逗趣，“小姑娘，这个年纪相亲早了些。可若是真的，倒不如先拯救叔叔我。”
　　慕北忍住笑一本正经起来，“大批男青年等待征服，至于叔叔就留给阿姨吧。不过，特地来找我的Q7叔……”转了一圈，没有看见陈朗的车，“你的座驾呢？”
　　“那边。”慕北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远处，几个同样身着休闲的男人在等待。每人□□一辆山地，真有点自行车运动员的架势。其实看完短信便和朋友们出来了，谁知恰巧穿过这条街，慕北又恰巧坐在饭馆的窗边。既然她有推辞，就必有什么不便，陈朗想着都骑出好远，但还是忍不住停下走了回来。目的不是揭穿，也只是想打个招呼，然后说句再见这么简单。
　　“Cool！下回带我一起玩好不好？”
　　“My pleasure！”
　　相反的方向，彼此分别。都走出好远，慕北脸上仍有暖意。陈朗，的确明朗，似乎可以为她驱散心中的所有不快。
　　赶到监狱时，天色沉及未深，慕北低着头一路快走进去，像是怕别人发现。记得从小学五年级起，妈妈就带着自己每年过来看望。探监程序和时间都很严格，坐在一道玻璃屏障后面，是透明的却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一根电话线就连声音都传递得不真切。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门走出来，精神状态尚可，只是狱服下的身板又显单薄了。慕雄文情不自禁地伸手触及女儿的面庞，指尖却撞上了冰冷的玻璃。他尴尬地用微笑掩饰，“我家小北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慕北对着话筒，哽咽良久不想流泪。但凝望着父亲的慈祥，注意到两鬓已逐渐染上白霜，心中酸楚、喉咙紧涩，“爸，我好想你。”
　　“傻丫头，不是前两个月才见过爸爸嘛。”温暖的笑容中却夹着陡然失控的两行沧桑泪，慕雄文知道，自己欠女儿的太多。
　　“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中兴会计师事务所，待遇不错，领导和同事们都很好。”
　　“中兴？”慕雄文眉心略紧。
　　“嗯，朋友的叔叔是那里的领导，住处的事情也是朋友帮我搞定的。爸，你就别操心了，在里面多注意身体。”慕北乖巧地回答。
　　也许是年老情纵，慕雄文宽厚的手掌贴向玻璃与慕北的合十，“对不起小北，爸爸没有照顾好你和妈妈，本想给你们更优越的生活，可……”
　　“爸……”慕北终于落泪，“我相信你是被害的，你是我爸爸，永远是最好的爸爸。”
　　当拥抱已经成为奢侈，目光能够多停留半秒亦弥足珍贵。慕北望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铁门之后，顿时泛起的五味杂陈也填不满内心的空寂。其实能从死刑降到无期已是万幸，并且由于父亲在里面表现良好，出来的时间指日可待。团圆这一词汇对她来说，真是既美好又陌生了。
　　慕北花了很长时间步行回家，刚到门口便见另几个合租人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又听见自己屋内的响动，感觉不妙。她冲进去时与房东的女儿撞个正着，这年轻的女人不像她妈妈那般好说话，得知慕北在超过租期后又拖了近半月，便火的不得了。
　　“呦，居然回来了，以为你潜逃了呢。”女人都不屑瞥她一眼，只是轻蔑的口气，“明天这间屋子就要租给别人了，快点把你的东西收拾干净。”
　　慕北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狠狠摔在桌子上，“这是欠你们的租金，但是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女人的手被牵制住，她终于极不乐意地停下，“忍了你几个月，每次交钱都是拖拖拖。要是不想搞这么狼狈，你倒是早些搬走啊！”她被抓住的胳膊随着嗓音也用力扬到高出，慕北失去平衡向后踉跄几步，接着重重摔在地上。
　　女人吓得微怔，但离开前还是毫不留情地甩下一句，“最好快点给我清空，没时间跟你较劲。”
　　慕北紧紧咬着牙，却又平静地一件件叠好衣服，将书本等仅剩且简单的用品码放在箱子里。她不是没有听见其余合租人的窃讽，也不是忘了房主女儿那种鄙视的眼神，只是她又有什么资本斤斤计较呢，再多争辩或解释也只会让自己更疲惫。
　　这个月一半的工资几乎都补了欠费，到现在甚至连吃饭都遇上困难。慕北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蜷坐很久，呆呆的却心乱如麻，直到散步的、嬉闹的都散尽了，她才逐渐回神。以目前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可能住宾馆，而江昕妍拜托她小叔找房一事还没有回音，慕北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去问。刚才一摔恰好崴到之前还未痊愈的那只脚，她轻轻触摸肿胀之处，疼得倒吸凉。不想再挪动半步，便拿背包当枕头随意躺下来。
　　仰望星空，慕北暗暗攥紧拳头，多大的苦难都挺过来了，有一天，总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可是……明天可以睡大街，后天也可以，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细想来，自己和流浪的猫狗也没有多大区别，或是更像蜗牛，走到哪里都是家。
　　手机在掌心都已经被捂热，慕北终于说服自己拨通江昕妍的号码。但对方久久无人接听，就在她要挂断时，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慕北略怔，一句回答卡在喉咙。
　　“喂？”那边音量稍有提高。
　　严肃之感似乎是她父亲，于是慕北恭敬地问候，“叔叔您好，这么晚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我想找昕妍。”
　　“她今晚和同事聚会喝醉了，现在睡得正香。”男人停顿一秒，不知是否是错觉，电话里温柔的声音微微颤抖，便接着问，“你有什么急事吗？用不用我叫……喂？喂？慕北？”
　　这边，有几个男人路过，飘来冲鼻的酒气。他们玩味地朝慕北瞥来，调侃的分贝逐渐升高。慕北害怕，赶忙背好包，拉着提箱要离开，却见三人竟摇摇摆摆地靠近她。
　　“光华道街心花园，求求您……”
　　话说一半，手机便被其中一人抢去，“小美妞儿，给谁打电话呢？”
　　慕北默不作声，谨慎提防地观察着他们。
　　“不用害怕，哥哥保护你。”一条粗手臂完全沉在肩头，不及挣脱，另一只手又从她的发顶滑落到脸颊。慕北余光中瞄到那只脏手，真想狠狠一口咬下去，但对方三人，硬来定会吃大亏。
　　“这么晚了，为什么自己在外面？离家出走么？”年轻男人见慕北安静乖巧地低着头，又注意到她的行李。
　　“二哥，这妞儿油水不多啊。”不知何时，慕北贴身带着的钱夹居然毫无知觉地被摸了过去，里面装有她所有的证件和钱财，她急得几乎大喝出声。
　　不料年轻男人先开口，“混蛋，快他妈给我放回去。”嫌胖子动作太慢，他干脆夺过来将东西整理齐全还给慕北，“别跟家里赌气，父母不容易。何况一个女生夜里逗留在外面多危险，快回家吧。”
　　真稀奇，流氓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慕北只觉得恶心，但仍表面顺从地迈开步子。
　　“等等，留个号码吧。”一直坐在长椅上抽烟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无比，与他清俊的相貌毫不匹配。慕北不是没有留意到他脖子上的深疤，多看一眼就让人胆寒。
　　慕北怯怯驻足，但保持沉默。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静。这个男人抬手扬起她的下巴，嘴角单侧挑起，透着一股似笑非笑的邪恶。他欣赏着面前的美貌情不自禁低下头去吻，慕北慌忙后撤，但被他一掌抵住后背无处可逃。
　　唇尖相接，分明能感受到呼吸的侵入，慕北的双腕被扣得生疼。但吻很浅，被男人松开后她立即躲开好远，极力忍住情绪，淡淡甩下一句，“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乔二，带她回去，胖子拿行李。”
　　“大哥……”乔二犹豫着，他清楚刚刚他们为什么喝得昏天黑地，也了解现在只不过恰好遇到一个倒霉的发泄对象。
　　男人皱起眉头，亲自俯身去抱慕北，慕北连步后退，撞上胖子又急忙转向逃走。乔二为难地挡住她的去路，慕北全力推开他，却反被牵制。她记得那把水果刀就揣在书包侧兜里，于是挣脱一只手去摸，弹出锃亮的刀锋举在身前。男人眼睛微眯，只是一脸轻浅的表情。
　　“对准我不如扎进这里，也许我还会心疼。”男人毫无波澜地就那么拽住慕北颤抖的手臂，轻轻一折，刀尖便直逼慕北心脏的位置。感觉到握在腕部的大手在试探性外加玩味地一点点增加压力，剧烈起伏的胸腔暴露了慕北的恐惧。
　　男人笑了，“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慕北片刻停顿，毫无预兆地将刀子按进自己的胸口。男人大惊，迅速反应过来扯住她。但鲜血还是在单薄的T恤上殷红一片，其实除了胸口疼痛也没有别的不适，所以除了深深拧紧眉头外她也没有哭喊。男人有些出奇地望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女人，许久才恍然大喝出声，“胖子，拨120，快！乔二，帮我放平她。”
　　慕北无力挣扎，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于是握上他的手腕阻止。当真很有效果地停下了，伴着柔和却依旧沙哑的嗓音，“让我看看。”
　　“不必。”
　　“听话。”
　　“不疼。”
　　彼此正相互僵持着，此时江恺政驱车赶来，见慕北身上的人，不禁大吃一惊，“冯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