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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会经历什么呢?尽管这是顾家的一亩三分地,但是团团却很难在来自山下的女孩中间插上话。百骨教完天地人、日月星的写法后,教女学生都跟着读了几遍,又单拎出来讲每个字的意思。罢了让她们在沙盘上练习每个字的写法。都是刚刚执笔的女童,哪有什么笔法可言,只不过是模仿个形状罢了。

      百骨教习完便出去烧饭,尽管她不必吃,但是自从家里多了两个活口,顾宅上方也一日袅袅起三餐的炊烟。

      团团不会说话的缺点就这么无遮无掩的显现了出来。

      同窗们很快发现了团团不善言辞,当她们中有个人完整地写完六个字的时候,其余女童很快簇拥过去看着她的沙盘。最初写好字得女童名叫王昉,在一众叫二花,三丫的女同窗们格外出众。可见农人也是多有一心向学的。

      “昉儿你写得真好啊。”三丫语带羡慕地道。

      也难怪,王昉是个最不像乡下丫头的女孩。她不仅穿着素雅的粉色罩衫,还能将笔拿得像模像样。团团也围过去了,她如今轻易不会发出狐狸叫来,只是也不太会说话,她只是羞涩又羡慕地看着王昉的字,期待自己也能写好。——她一直记着爹娘一起在书房写字时的场景……会写字真好啊!

      “哪里哪里,这几个字我也觉得很难的!我有个兄长在私塾念书,他休沐回来时教过我写点字!”王昉有些开心地回应,语带谦虚。团团冲她挤了挤眼睛,表示她真的很厉害,王昉看到顾团团的示好,嘴角的笑却僵了一僵,然后轻轻将顾团团拂开道:“你们也去练吧!再玩儿的话一会儿先生回来了看到只怕要生气呢!”

      顾团团没有发现自己被王昉推开了,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后发现其他女同窗还是围在王昉身边,王昉也和她们有说有笑得,小小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她看了看自己的沙盘和充当笔的小木棍,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停了王昉的话,回到了座位上。小小的她坐在凳子上,仿佛和王昉及其身侧的女孩们身处两个世界一样。

      她安静的以一个小木推慢慢将沙盘推平了,开始一笔一划按着百骨“天地人日月星”的示范写了起来。

      红秀斋的女弟子们都是五岁往上的年纪了,团团是其中最小的。看身量就比二花、三丫们小很多。因是捡来的,无人知道她的生日。顾怀远他们则以捡到她那一日为一周岁算她的年龄了。

      因而当她落单时,就看起来格外的孤独可怜。

      商一潇自打悄悄咪咪地跟随顾怀远修炼之后功力突飞猛进。他时时感觉自己体内的法力精纯,却因幼年失怙时尚未学会本族秘法,也无处可学内功心法,只能将法力都攒着,日日清晨以法力盘旋于丹田。自打修行尹始,不过数月,丹田处就隐隐可见虚虚实实的法力实体了。商一潇大喜,自知接下去将到筑基炼神,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尽管对养父一家充满信任,商一潇却一直没有告诉养父养母自己出身涂山的事实。

      而他相较养父而言微弱的法力,也从未被探知过真身——顾怀远不曾知晓夜夜陪在他身边一道练功修行的是自己家养的狐狸。

      狐族是被上天眷顾的种族,天性通灵,因而顾怀远一流修道中人亦是将他当作孩童来看待。

      但是谁会认为自己家三五岁的孩童会修仙?!

      兼之顾怀远修行亦是到了关键时刻,半点出不得岔子,因此他一旦进入了玄妙之境便难以分神去分辨身畔的修行之人是何方神圣了。

      常期晚睡的结果就是商一潇巳时方才起床。

      他起身后梳理了自己的毛发,四处寻找顾团团。听到东厢传来朗朗书声,放才想起今日是红秀斋开学的日子。团团不会说话,读书声中定是没有她的。但是商一潇仍是想看看认真学习的顾团团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用爪子轻轻将东厢的门推开了,自己却小心藏在耳房里不曾现身。

      ——山下的小姑娘都胆小得紧,乍然看见狐狸还不知会吓成什么模样。

      他暗中看了团团很久。耳房又有阳光撒下来,他将自己团成一圈,晒着阳光,又能看着顾团团,一举两得,正舒适呢,就看见王昉轻轻推了一下团团,又指桑说槐,话中暗藏机锋,便觉不妥。一看顾团团,果真是有些委屈的。一颗狐狸心顿时有如吸满了水,被人捏住似的,涌出一些难忍的酸涩和愤怒来。

      “天。”

      “地。”

      “人。”

      狐狸的四肢不太协调,他只得后肢着地,前肢站了起来,狐狸爪子指着字,挨个教顾团团说。

      团团今天不太高兴。若说一早她像清晨里含苞待放的白玉兰的花骨朵似的,水灵灵地含笑一般开放,那下学后就宛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了。商一潇心知是怎地,于是进门来陪她。顾团团至今不会说人话,他也有所忧愁,但是一看到团团被别的小姑娘的表现给刺激到了又有些心疼。

      其实商一潇也是会口吐人言的。

      只是一直装成普通狐狸,他便两年多没再开过口。

      重新开始说话,商一潇还清了清嗓子,声音一出口,竟是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顾团团还沉浸在自己难过的世界中。

      下学后,山下的小姑娘都百灵鸟似的说着话,告辞了百骨,一道往山下家里去了。而她却没有去送那些女同窗们,自己仍旧坐在东厢的课桌前,一笔一划写今日养母教过的字。

      尽管她第二个学会了如何写字,她比任何一个刚摸到笔的女童字都写得好,却没有人来看她写的字。

      她一遍又一遍地写,也一遍又一遍用小木推将字抹平。

      商一潇出现了,她只看了一看狐狸哥哥便挪开了眼光。

      然后没多久,她突然听到东厢中响起了一个悦耳清澈,还略有一些熟悉的男声。——不是爹的声音。

      年方四岁的顾团团刚摆脱走路都走不利索的状态,抬眼一看眼前教习课文的是谁,震惊得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绊翻了椅子还险些将自己跌倒在地。

      ……

      商一潇曾在顾团团面前说过话,然而那时候顾团团太小了甚至没有记忆,两年多未曾听到过商一潇讲话,团团甚至以为那缕音色只是自己记忆中的幻听。

      她震惊的样子过于可爱,将商一潇都逗笑了,好一会儿才绷住了,继续教团团说话。

      顾团团嘴巴翕动好几回,方才发出一个短促的气声。

      她像是慢慢摸索到了说话的诀窍一样,在商一潇一遍又一遍的引导下终于将今日的课文都念了出来。“天、地、人、日、月、星……”从陌生到熟悉,从卡顿到流畅。

      百骨正在烧饭,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小女孩的声音,心道是哪个女学生下学还不离开?出了灶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墨墨黑了,想着若是女学生未曾下山,顾宅倒是也安置得下,走进东厢一看,却是狐狸两肢离地,神似教书郎,只差手中执根教鞭了;而顾团团正望着百骨白日里写下的字在自顾自地说话!

      “娘~!”顾团团小时起便一直听着百骨、顾怀远一遍一遍教着说爹、娘,却从未喊出过一声来。如今方知,她都记在了心里,只从不知道自己也是能学会说话的。

      百骨刚从灶房出来,手中还端着刚洗好的蔬菜,青翠欲滴,一听顾团团开口叫娘了,震惊得洗菜篮都掉到了地上,刚洗好的菜掉落东厢一地。

      “顾怀远——快来!咱们女儿会说话了!”

      一家人喜不自禁,连带着百骨没有心跳的胸腔都涌上难言的酸胀滋味,有些想哭的冲动。

      顾怀远故态重萌,去地窖搬了几坛珍的美酒,将顾团团和商一潇喝了个仰倒,在百骨即将谋害亲夫之时又以绝佳轻功翻身上了后头的山头。百骨又气又笑,拿他简直没有办法。

      顾怀远一路吹着口哨一路笑着去后山修炼,往常在他入定后会准时出现的小友此刻并没出现。他虽心下好奇却也认为相逢即是缘分。

      清晨他被晨露唤醒,仍是在他往常感应到的小友坐的地方埋下一卷内功心法与一颗来之不易的灵丹,助那未曾一见过的小友一臂之力。如若这位小友有朝一日回来,指不定会在故地发现故人的礼物。也算是全了这一场缘分。

      夜里,真·小友兼养子商一潇正蜷在妹妹的床尾,修道之人五感格外灵敏,月上重霄,淡淡月华流淌窗间,其中蕴含了诸多精粹。采取日精月华,补益三宝,使阴浊之气逐渐消除,清灵之炁日渐增长。商一潇略略躺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爬了起来,坐在被月华洗练后的地上,运转周身之气,凝结妖丹。

      许是喝了酒,气血有些翻腾,他也颇难进入玄妙之境。然而聊胜于无,习惯晚睡后便很难睡着。他睁开眼,略微叹了口气。顾团团还尚自躺在床铺中央呼呼大睡,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睡着了的模样还似乎带着点笑意。

      然而笑意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便微微皱起了眉,商一潇看她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便起身,轻轻走到她身畔,心中自有打算。若是团团能够自己战胜梦魇醒过来,便是最好;如若不然,他需得将团团唤醒,以免她被梦境所迷。

      梦魇是以造噩梦为生的小魔物,它们常常造出一些可怖的梦境,令身陷梦境中的人生出可怖、恐惧、伤心、悲痛等等情绪。

      他们以这些负面情绪为食,常见于贫困潦倒之家。这类小魔物不成气候,富裕之家自有祖先庇佑,镇宅之气压着,因此这类小魔物难以成型便会散做尘土。

      那些出身贫困的家庭的人,日日为生计奔波,已然尝尽生活的苦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负面情绪为食的梦魇便会常驻他家。那些穷苦的可怜人不仅要忍受白日的磨难与每夜造访的恶梦,极容易因此而丧生。

      顾宅有着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顾怀远镇宅,尽管团团是个未经事的小孩,也是沐浴在爱与温暖中长大的。按理说来不该有梦魇滋生——

      顾团团的梦中,她还是个婴儿,刚喝完了奶正舒舒服服地包裹在柔软的襁褓中,她手上戴了串银铃,一摇手就叮铃叮铃作响。

      顾团团看见自己的旁边还躺着一个襁褓,眉目和自己一模一样。那个女婴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吱——”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推开了房间门,又小心的关上,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和另一个襁褓间来回打量良久。最后将她抱了起来。

      团团只觉有些害怕,而襁褓中还散发着奶味的她却好似很开心一样,对着抱着她的男子笑弯了眉眼。

      “老爷……您在做什么?”一个看不清脸的纤细夫人闯了进来,“您抱着年年做什么?”

      男子语气温和道:“夫人刚诞完孩子辛苦了,怎么不好生休息休息?”

      “妾身……睡不着。”女子微微颤栗,“一睡着就会做噩梦,妾身梦见……您想杀妾身的女儿。”

      说着,女子“啪”地一声跪下了,“老爷,妾身求您了,将孩子还给妾身……”

      “我家有祖训,家中绝学只能传于一人,为家族兴旺,其余孩子需殉给祖先。年年不过是要比我们先走一步,夫人让开吧。”

      “老爷……我们将孩子扔了,或者送人,也不会偷学到祖宗的绝学,何苦要杀自己的孩子呢?再说……容儿还这么小,若是她,养不大呢……我们先将年年留在膝下几年,等两个孩子都立住了再……”女子抱住男子的腿不叫他走,一面绞尽脑汁想留小女儿一命。

      男子怒极,一脚踹上女子心窝:“妇人之仁!我话放这儿了,我家绝学,非血亲相祭,祖宗不会传给容儿的!谁叫年年命不好,投胎到我家,要怪,就怪她自己出生晚了一刻吧!”

      顾团团吓得泪流不止,将枕巾都打湿了。

      倏而,她看见了那个绞尽脑汁哀求“老爷”的那个女子形容萎顿,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她,右手臂挽着一个竹篮,一边唱着摇篮曲,想要哄睡小女儿。小女儿却一直对着她笑个不停,就是不肯睡。她们来到一个湿泞的沼泽地旁,似乎是那位老爷亲自为女儿选择的葬身之所。

      女子将竹篮放在地上,将女儿放进竹篮里。终究舍不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她将竹篮放在沼泽旁干燥的空地上。眼泪留个不止。

      有一滴掉落到了女儿的脸上,她用手轻轻拭去,亲了女儿一口,快速起身,准备离去。转身刚走了三两步,又快速地走回来,往女儿襁褓中塞了几个银锞子。

      ……

      团团只是泪流不止,却没有其它被梦魇住的情况发生,神情也逐渐变得平缓,商一潇尤不放心,上前将团团唤醒。

      团团重回现实,眼睛却都还困得睁不开,懵懵懂懂地看着商一潇:“哥哥怎么了?我好困啊,还想睡觉。”说完就倒头继续睡去了。

      一个极大的困惑却浮上了商一潇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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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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