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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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渊靠在火车硬座的椅背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向后飞速倒退，模糊成一道道彩色的痕迹。
他听着火车行驶时，车轮与铁轨接头处撞击发出的规律声音，缓缓闭上双眼，沉入睡梦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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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颜渊抱着几块从运煤车下偷偷捡来的煤渣子，踩着土路旁的田埂，一路晃晃悠悠地向家走去。其间，他在路上追了一会村里张富婆家的小狗，蹭了一身黄泥。
不就是女儿在什么国企工作吗？天天拽得跟个斗鸡似的，还弄条连看家都不会的狗来吃闲饭。
想到那条据说叫“贵宾犬”的名种被自己追出半里地的样子，颜渊的步子不禁变得更轻快起来。
什么破“贵宾”，还没我们家阿黄顶用呢。
颜渊蹦蹦哒哒的拐到自家所在的小路上，离着老远，就看到他们旁边的叶家门口围了好多人。他小跑两步，跑回自家院子里扔下煤渣，又赶紧跑出去。
好多人啊……
小小的颜渊头一次在村里看过这么多陌生人，而且是这么多打扮光鲜的人。男人们穿着白净的衬衫，下摆扎紧裤腰里，有些人胳膊肘下还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颜渊上回看到这种打扮的人，还是县里领导来审查的时候。
而里头有不少人穿着墨绿色的衣服，颜渊在村里放露天电影时看过，那个只有解放军才能穿。
女人更是他从没见过的了，村里没一个女人的脸能比他们的看起来白净，年纪大的头发在后面编成一股长长的麻花辫，身上裹着漂亮的单色布裙。小点的女孩一头齐刘海短发，穿着碎花裙子，看着跟画片里的小人似的。张富婆和她女儿跟她们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那时的颜渊说不出，为什么穿着差不多，给人的感觉却能差出那么多。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种叫做“气质”的东西，来自人们的家庭、学识、阅历。
不过当时颜渊已经在心中肯定：这些一定都是大人物。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强盛的，颜渊踮着脚打量几番，就开始四下寻人，想打听这帮人的来路。他们隔壁的叶家也是村里的大户，跟张富婆家不同，他们其实不怎么富余，只是有亲戚在国家当干部。因为这个，叶家人仿佛镀了层金，村里不管做什么都有他们说话的份。
就在他准备回家叫哥哥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人群里还有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起来比他小两岁，身上干干净净的，他低着头，手上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
或许是颜渊的目光过于专注，男孩抬头看向颜渊，冲他笑了笑。
颜渊脸上一红，立刻跑回屋子里。看着自己满身的泥巴，小孩心里不禁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找到哥哥，拽到自家院墙靠叶家那侧，塌掉半面土墙的地方问道：“哥，他们都是什么人啊？”
哥哥比他大七岁，今年已经十五了，他摸摸小颜渊的头：“记不记得叶家有个当干部的亲戚，就是他们，城里人，听说是带着家人来走一趟亲戚，叶老太太是那个爷爷的表妹。”
颜渊看了看哥哥说的爷爷，那个爷爷头发花白，走路的步子也略微有些迈不开。可爷爷的腰杆笔挺，好像任何挫折都不能将他压弯一样。
看着这些人，他觉得自己就仿佛地上的蝼蚁，而那些人住在天空的云端之上，他光是这么望着，心中就生出无尽渴望。
他渴望像他们一样。
颜渊抠掉衣服上一块干掉的泥巴，抓住哥哥的衣角：“哥哥，我怎么才能变成他们那样？”
哥哥听罢一愣，他松开揉着颜渊头发的手，蹲下身，握住小颜渊的肩膀，目光中充满温和，却多了几分严肃：“你想像他们一样，是吗？”
颜渊点点头。
“无论付出多大努力？”
颜渊朦朦胧胧地感到哥哥话语中的郑重，想到那叶家的小男孩，他用力拼命点了点头。
哥哥笑了，他起身，再次揉揉小颜渊的头：“想要像他们一样，就必须走出这里。”
说完，他拉着颜渊回到屋子里，不再看一墙之隔的叶家。
***
颜渊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他从来不愿意回想过去的事，原本以为那些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没想到潜意识里他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晰。
八岁那天，是一切的开始。
那天，哥哥带着他在院子里跪了一整个晚上，他在月头还没走过正中的时候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哥哥躺在他身边，双腿膝盖上各有一团浓重的淤青，妈妈正一边念叨“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一边给哥哥揉腿。
爸爸见他醒了，让他穿好衣服，跟他到院子里。
颜渊立刻爬起来，套上哥哥小时候的小背心，跟在爸爸后面一路小跑。
爸爸脸色青黄，眼白爬满血丝，颜渊看到这样的爸爸，立刻挺直身子立正站好。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爸爸拿着一张红白相间的硬纸，在颜渊眼前晃了晃。
“纸？哥哥的？”颜渊眨眨眼，上面只有两个字他认识，是哥哥的名字。
爸爸深深的叹出一口气：“这是你哥哥的三好学生奖状。”
“就是给第一名的那个？”
爸爸点头：“你哥哥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咱们家四口人，就那么三亩地，你妈多编点草篮子，你爸再去捡捡破烂，应该能供他上完。可昨天你哥说，渊渊想上学，他不念了，出去打工，要供他弟弟上大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还小，但你不是富贵家的孩子，有些道理你必须懂。在咱们这个穷地方，想要出人头地，就得念书。你看张富婆她女儿，就是全家供她念书，她学不好，最后上了个技校。你哥不一样，你哥成绩比她好，肯定能考上大学。记得邻村给你起名的李先生不？他就是上了大学，人家一个月挣的钱比咱们家一年的都多，现在全家都给他接到城里去了。”
“为了让你上学，你哥不念了，这相当于他把他自己的未来给了你。”
爸爸拍拍他的脑门：“进学校里一定要好好学习，要对得起我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对得起你哥，你是全家的希望。”
那天之后，颜渊得到了哥哥所有的旧书，在新的学期开始时，他背着“希望”与“未来”走进课堂。
而哥哥却背上行囊，为了他，远赴他乡。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