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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Florence ...

  •   楔子
      我与六道骸,与所有人记忆中的儿时玩伴无异,识于微时,疏于陌路,而在我印象里他虽健谈,大多时候都是寡言少语。但若是西西里阳光晴朗,有一丝金边镶在海岸线时,他便会突然乐意地讲讲有关自己的事。幼时的我总当他所说的只是怪诞传说,或是他在哪里听过的吟游诗篇。后来我忆起那些日子,惊觉那竟像回光返照的老人追忆自己最饱满的青春,不过只差一把安乐椅。
      后来我间接了解到骸竟去了日本,与一帮初中生玩起了黑手党的游戏,忍不住内心发笑,又觉得这对他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承受了太多回忆的人往往也需要净化心灵,就像精明一世之人往往存活到结尾便只剩下一颗顽童之心。
      但近来,我竟在西西里的街道再次碰见了骸,很巧,是西西里晴朗的日子。与他交谈几句,我才发觉他并不如我想的那般心态洒脱。与他聊天的时光过的很快,但我现在却只记得他最后的寥寥数语。他在最后与我提到了小时聊过的那些事,感叹道——
      【小王子】仍是头顶皇冠,而【苦行僧】仍是殉道者。死神永远在追逐阳光中的【雏菊花】,而【面具师】依然还在同一个地方作茧自缚。
      那一刹那,我突然发现他给我讲的那一些故事我竟从未忘却,即使盒子上积了层灰,但扫一扫仍是棱角分明。但或许所有事物都将逝去,那些被我珍藏在盒子里的故事,像是青翠欲滴的青梅被保存的很好,但若是开封见光便会立刻腐烂,化为枯枝。【漂泊者】毕竟也始终是漂泊者,他终会消失在命运的某个时辰,他只负责经历人生百态,再讲给有缘的人听。但我想这些故事应该被记忆,被传颂,于是就产生了动笔的想法。
      但这些故事,从古至今不停被传颂,也许早已成为了怪诞传说,或是你在哪里听过的吟游诗篇。
      ①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是个画家。”
      没有被神青睐的人不会明白,所谓天才,到底是被神爱着的孩子。而文艺复兴,是属于天才的年代,天才的狂欢,天才们的喧哗与骚动。
      从出生起,我就冥冥意识到了我终将成为一个画家。即使是单调的天空在幼时的我的眼里都有着上千或者上万种的颜色,但能被人命名的颜色毕竟有局限,于是我便开始天马行空地自行命名色彩。而光线折射在眼睛里的颜色即使是再细微的偏差也能被我察觉,冷的,暖的,亮的,暗的。于我而言,色彩就像是不同的人生,千姿百态的人生构成的社会即使一副杰作。
      我的家族费尔兰奇(ferranci)是弗洛伦萨小有名望的家族,但于我这一辈却意外地人丁稀薄,大概因此我才独占了母亲的疼爱。但可惜,我终究没有成长为父亲所希望的理想继承人,而是如同大多数世家子弟一般挥霍人生,因此即使我提出去学习绘画也未曾遭到什么反对。现在想来父亲也是在那时对我已不抱期望,所以对我后来离家远游也未曾表态,但母亲却伤心欲绝,却终是没能拦住年轻气盛的我。年少的心总向往着远方,却从未细想这般任性的心终会伤到他人,只是当我明白这一点时已漂泊太久,再也没了归途。
      而师从弗洛伦萨的绘画大师菲利普里皮的门下,时间便开始过的很慢。
      我的友人都曾评价过我为人太过随意,看似洒脱,实则不恭。但惟有绘画,我从未轻慢。绘画的时间于我是神圣的,我无法描述那种感觉,但当我后来在西斯廷圣母院描绘壁画时隐约修女们唱着圣歌的刹那,我想绘画大概是我与神沟通的一种方式,但那是也我唯一一次相信神的存在。
      纯粹的无神论者即使是在那个时代仍然是大逆不道的禁忌,但我却从未避讳过我的信仰。但正因如此,我才反而疑惑于我与桑德罗之间的友谊,毕竟他是纯粹的教徒,虔诚的信仰者。
      但我们确实有着共同的话题——美。桑德罗爱美,甚至狂热于美,而美人,是我们两的作品里面唯一能出现的共同人物。但他的美人,清纯,圣洁,是维纳斯,是春之女神。而我眼中的美人,至少从来不会是圣洁的。但就是这样的桑德罗,站在我的画架前许久,叹道:“骸,你的画是一种暴力。”而我,则一笑而过。
      哦,桑德罗。我们的桑德罗。达芬奇先生曾如此亲昵的呼唤过。对此我并不羡慕,只是微微有些感慨。
      是的,桑德罗,我的同门师兄桑德罗波提切利与莱昂纳多达芬奇是至交,这两人在艺术的造诣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多年后有个叫瓦萨里的年轻人写的《名人传》里描写过他们俩的稀世的友谊,当然,我的名字自然未曾出现。
      我们这个民族似乎是天生的完美主义者,复制古典,苛求优雅,连足不出户的小姐都要用她们的红唇字正腔圆地用拉丁语谈吐苏格拉底。我为这精致的一切深深着迷却又从未放弃怀疑,始终站在历史河流的岸边隔岸观火。我乐意为城东的淑女少妇纪念下她们最美的韶华,也常在城西从清晨坐到黄昏只为描绘那神色各异的行人——孀居的寡妇,偷窃的孩童,卖笑的风尘女子。意大利与希腊人都相信这世上存在完美的人体,但我深信世上却不可能存在完美的灵魂。
      但就在那一天,我相信我确实遇到了一个完美。那是一个午后,太阳沿着亘古不变的路径走向归途,我在坐在城西的街道构思着画一个老妇。她没有看到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观察她的衣衫褴褛,以及皱纹满面。她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啜饮着破瓷碗里的马奶,她带着一条头巾,褪色严重到已经辨别不出原色,但在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出烂漫的金色。她的神态安详,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神圣。
      “真美。”我身边有人喃喃。
      我抬头,发现身边的那位青年也在注视着那位老妇。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低下头,看向我,轻轻问道:
      “你能帮我把她画下来吗?会很美的。”
      这便是我第一次认识洛伦佐美第奇。
      很多世以后,我偶然翻到了《小王子》,总会忍不住想起第一遇到洛伦佐的场景。
      【第一天晚上我就睡在这远离人间烟火的大沙漠上。我比大海中伏在小木排上的遇难者还要孤独得多。而在第二天拂晓,当一个奇怪的小声音叫醒我的时候,你们可以想见我当时是多么吃惊。这小小的声音说道:
      “请你给我画一只羊,好吗?”
      “啊!”
      “给我画一只羊……”】
      真像我第一次遇到洛伦佐的场景不是吗?圣埃克苏佩里可能未曾想到自己其实是在刻画400年前的的真实场景,而就连两人的长相都有点相似,两人都有着柔软的金棕色短发,以及淡棕色的眸子,以及略带模糊的五官。
      于是我便动笔画下了那个老妇,用了暖黄色的色调,远远看去暖洋洋一片,最后取名为《黄昏》,送给了美第奇家的小少爷。这种题材的作品在当时毕竟难登大堂,但洛伦佐执意将这幅画作为装饰画挂在了自己的书房,这还是桑德罗告诉我的。
      “你这幅画我也觉得很好。”他最后总结道,“温柔的不像你。”
      我此生再未用过暖金色的色调,但讽刺的是人们提起我时只会想到《黄昏》,想到暖金色。可温柔也好,暖色也罢,这用来形容我不太合时宜,用来形容洛伦佐却恰如其分。他就是这样的人,耀眼的同时不忘用自己的光辉照耀他人。所以他的身旁总是会聚集大批的文人墨客与艺术家,桑德罗波提切利也好,达芬奇先生也罢,或是我们后一辈的米开朗琪罗。谈起艺术,即弗洛伦萨,谈到弗洛伦萨,即洛伦佐美第奇。
      在《黄昏》之后,洛伦佐仍邀过我做过几次画,都被我委婉拒绝了。不是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惋惜,只是我想我怕了,怕也成为环绕在洛伦佐这颗恒星的行星群中的一颗,在他的影响下不断创作出暖黄色的作品,最终成为同他一般温柔悲悯的人。
      我离开弗洛伦萨的那天,城中起了雾,稠弄的,厚重的。当我来到港口时,对我失望的父母并没有来送我,而与我有过短暂情史的小姐们也早已将我抛之脑后。空旷的港口上有许多停靠的船只,大部分都是因为浓雾而不得不停泊在此。
      桑德罗与我拥抱后眼里有些许悲凉,在交通不便的年代,我们都知道此去一别即可能为永别。而来送我的另一人确是我没有想到的人——洛伦佐美第奇,我们毕竟只有一面之缘。
      “骸,”他叹道,“骸。”
      我知道他在叹息什么,但我即使在最后都没有接过他抛出的橄榄枝。我在上船前与他拥抱道别,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那温柔的,包容的,如同黄昏时天空一样的拥抱。
      而洛伦佐死的时候,举国共悲,即使当时我人在威尼斯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悲戚,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却只想起了这个拥抱。
      我最终如同桑德罗所料再也没回到弗洛伦萨,父母死时没有,桑德罗死时亦没有,但罗伦佐死时是我唯一一次想回去看看,却终是始终仍在外漂泊。
      但当我终于回到弗洛伦萨时,手上已不是画笔而是杀敌的三叉戟。在似是而非的故乡我始终如同陌路的旅人。
      那天的黄昏,我去了圣洛伦佐教堂,美第奇家族的陵墓。我在寂静地教堂里,坐在长椅上仰头看着苍穹顶板上的壁画,直到光线一点一点地完全暗下去,才被工作人员请出教堂。但在我缓缓走出这里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黄昏》。
      我没有靠近那幅画,但即使过去六百多年,我认记得那暖洋洋的色调。
      我出馆时看到了卖明信片的商贩,便买了一张背后印有教堂照片的,拿起笔,沉吟许久,最后只写了一句话,仍进了邮筒。
      “沢田纲吉:
      我在弗洛伦萨,一切安好。
      六道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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