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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赴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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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檐角下,巨大的画柱巍然而立,凤睛龙须的翻涌中,云雨相融,数以千计的明珠镶嵌其上,在灯火的辉映下,仿佛星空,熠熠生辉。华美的宫殿中,所有的器具都是由雪白的云田玉与艳丽的红珊瑚,交错叠砌而成,在渐灿的灯光里,折射出流溢幻彩,剔透玲珑的迷离。那是他的家,也是梦开始的地方。
“太子殿下,您可去看看吧,那人物,那模样,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
“钱卢啊,孤看着你就够了啊。”少年扬起头,美目中透出笑意“你这样啰嗦的,孤这辈子都见不到第二个的。”
“这,这……”五十余岁的老头,被小主子一句话,激得原地转圈,期期艾艾,不成字句。
“您老别一着急就转圈,孤眼晕。”单手扶案,帅气的空翻,转眼间少年就到了钱卢眼前“您接着转,孤看看去。”
“殿下,等等老奴。”好容易刹住脚,满眼都闪着金光,哪里还有他家小主子的影子?
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眼前这位风流少年就是当今大辛皇太子——召侑。历代夺嫡之争异常艰险,太子多成熟稳重,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他人抓住把柄,储位不保。唯独当今皇太子标新立异,舞文弄墨,舞刀弄枪,干什么都以把皇宫折腾得鸡飞狗跳为目的——谁让和帝一生戎马,就这么一个儿子,废了召侑,上哪里去找替补的?
本支没有,但和帝同母弟慕王有两个儿子,倒是可以拿来震慑自己这个儿子——和帝头疼的时候经常这么想,威胁威胁召侑,说不定他就乖了。
可惜,召侑没给他父皇实践这个想法的机会。十四岁随军出岭南,十五岁上《谏国事十疏》,十六岁总领《大辛总典》编订。现如今十七岁的太子殿下还在酝酿今年干点什么事情,他的辉煌就足够在日后的大辛史上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年试图被用来威胁召侑的慕王之幼子,被送进了皇宫,名义上是太子侍读,实质是慕王质子以求自保。
“参加太子殿下”延嘉殿一干人等看到召侑,匆忙下拜。
“侑儿来了吧,快进来。”空旷的大殿似有回音,飘渺虚无,寒意沁人。语句却是温和的,冬日煦阳映照着坚冰,泛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不过如此,不足以浸润世间。
“儿臣参加父皇。”微微拱手,召侑已经很多年没有行过大礼了,即使站在大殿之上,也只有这般礼数。
大辛礼仪之邦,典令严明,市井白丁也懂得一二。
只是召侑不愿意。
只一句,不愿意,就够了。
“父皇如此,可是得了奇珍异宝?”和帝冷酷,感情淡漠,普天之下能让他开怀的东西,除了宸妃,召侑没见过第二个。
这个称呼是从和帝嘴里传出的——“你这小东西……”从此在召侑眼中,那个女人就是个东西而已。
“是你皇叔让朕大开眼界啊。”和帝嘴角微微上扬,一丝笑容中透着不屑,却有怜悯。“召修,来见过太子殿下。”
“臣,慕王次子召修,参见太子殿下。”宛转悠扬如夜莺低吟的语调。
“你?”召侑一把拉住面前欲行大礼之人。他武艺娴熟,面前的人儿却不胜娇柔,被召侑紧紧勒住双臂。
紫红半臂,银花薄纱罗披帛,金泥簇蝶拖地长裙,云头高履。同心双鬟插着金丝蝴蝶银网缀玉步摇,左边斜簪金边翠羽簪,桃花妆带着晕染额黄,黛色广眉,眉间银边花钿,眼角点斜红,还点着朱红口脂——这分明是大辛未嫁之女的装束。加上召侑力道颇大,召修吃疼,微微咬住嘴唇,一抹嫣红中泛着雪白,眼底水润平添弱柳之姿。
“父皇,皇叔心怀不轨,恐生谋逆之心,儿臣愿带兵围剿!”分明是美人,却引得召侑一阵恶心,随手甩开,哪管是否会伤了这个堂弟。
“侑儿如何得见。”和帝面无表情,既无斥责,也无欣赏之意。
“送这样的人,若非狐媚惑主,也坏我大辛皇族声誉,有损天威。他日此人勾结后宫,魅惑百官,流言一起,市井生变。趁此时机慕王起兵,免我朝重蹈前朝覆辙,仰不愧天,俯不祚地,立不世奇勋,忠心可照日月。父皇纵使不禅位,他也可开府摄政,雄霸一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召侑盯着和帝,等待着父皇的回答。偶然瞟到伏在一旁轻轻揣息的召修,追加了一句“大辛历来严守正统,这样于青楼贱女所生之子,想必皇叔觉得,不要也罢。”
字字刀锋,刻在召修心里,就是流血也没人会看到。也如他所言,不会有人在乎的。没有预想的眼泪和屈辱,他依旧平静的看着召侑“太子殿下未免多心了。”只此一句,不再反驳。
他的反驳,必将引起召侑更为强烈的斥责,倒不如就此装作无辜姿态。
“侑儿,朕可答应了一个人,好好照顾他呢。”和帝起身,走到召侑身边。他起身的一瞬间,身后的龙腾耀眼辉煌,五爪犀利,圆目怒嗔。
看着这熟悉的景象和从召修眼里捕捉到的一丝惊异,召侑不禁冷笑。连如此把戏都看不穿的人,想染指皇位?这根本不配做他的敌人。“儿臣可否知道是谁呢?”
“朕见过李润了。”话锋一转,提起旁人,分明是就此打住之意。
“儿臣恭喜父皇。”也就是这一句,召侑听出玄机,笑着向自己的父皇行礼。
李润,大辛名医,相传一眼便可断人生死。然别号“游龙”,取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意,行踪难测,故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真实容颜。
“此事你功劳不小,父皇不会不知道的。”和帝捏捏召侑的脸,这个动作也是大辛皇帝爱好之一,甚至百官面前也有此举动,才使得原本只有这父子知道的事情被写进了史书,成为皇室和睦的一段佳话。
“父皇!再捏我的脸就变小了!”召侑狠狠的摇摇头,甩开父皇的手。
“你还是没懂,日后这样的性子要吃亏的。”
一旁的召修听懂了前一句,却没有懂这最后一句的意义。他只是感觉到了父亲对儿子的宠溺和疼爱,看来太子把持朝政导致父子失和的传言没有可信度。若这般是父子失和,那自己家又算怎么回事呢?或许是他根本不承认这个儿子。
“父皇,能让你儿子吃亏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母后,不会有第三个。”
“若是有呢?”看着儿子骄傲的样子,和帝揶揄了一句。
“让他彻彻底底的消失!”满身戾气,这才是战争中归来的修罗。
黄沙之中,残垣之上,前一刻还是有血有肉之人,后一刻便只剩尸骸。看着鲜红的血液一点点凝固,从赤色到墨色,或许天神造人之时故意为之,让血液和朝阳一样,让死亡与黑暗契合。奏一曲《国殇》,没有策马扬刀的豪情,没有茹毛饮血的快感,死亡在此时如此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那是一个让人学会珍视生命,却要漠视生命的地方。
希望你说到做到。”拿起朱毫,翻开奏折,那一句居然是认可。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到呢?召侑笑了笑,没有再回答。他走到召修身边,饶有兴趣的盯着堂弟。“十五是吧,天真无忧的年纪,很好。”
“太子此时已战功赫赫了。”召修也盯着眼前的人,不算奉承,也不算讽刺。
“你既然如此羡慕,孤就教教你。”召侑打断正在批阅奏章的和帝“父皇,那我就把他带走了。”
“去吧”
“走吧。”召侑一笑,狭长双眸中笑意还未淡去,便不由分说拉起招修离开了延嘉殿。
“我的小祖宗,您可总算是回了,让老奴好找啊。”见到召侑,钱卢赶紧迎上去“软香糕,孟大茂香糕、鸡骨香糕、宁式香糕、薄荷香糕、桂花香糕、甜香糕、椒盐香糕、五色香糕、白象香糕,殿下,您今儿想尝尝哪一种。”十几个种类钱卢一口气说下来,也没见喘口气。
“桂花的。”
“现下不是桂花时令,殿下为什么要选这一种呢?”被一路拖过来的召修在钱卢吩咐下去之前插了一句“十月桂花绞汁去渣,窖存后取出,配肉桂、木香、麝香、母丁香、沉香、香附、佩兰等香料,精制成酱,然后拌糯米粉中,加糖、五香粉、芝麻、盐水,糅制成糕。方成地方一绝。”
“这是谁家姑娘,生得倒漂亮。”此时钱卢才注意到召侑还拽着一个人。
“你不是见过了吗?召修。我说钱卢,你这眼力也太差了吧。”召侑把召修按在钱卢面前“记清楚了,可不能让他跑了。”
“殿下,您下手也轻点,看把这孩子吓的。”看着召修泛白的脸颊,钱卢起了恻隐之心,好生劝慰着。
“那么多乱七八糟杂在一起,还是桂花糕吗?”按住召修的手突然松开,任由他踉跄两步,倒在路边。
虽然被石子硌得疼,召修也只是咬着嘴唇,没有再说话。
东宫,嘉禧宫为正殿,藏阴阁为偏殿。偏偏太子殿下就喜欢呆在偏殿,还在命令人在殿外铺满鹅卵石,上植奇花异草,也算宫中别有风味的景致。
“钱卢,带他下去换身衣服,大辛的侯爷穿成这样接旨,还不被市井小民耻笑了去”召侑冷冷笑了两声,径直走入殿中,不再理会。
“小侯爷,您别介,殿下就是这样的性子。”钱卢招呼婢女准备衣物后亲自扶起召修。
看着这个人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召修还是缓缓吐出一句“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天赋异禀,我这样的人怎么敢介意呢。”
“您可别这么说,太子殿下就是嘴上不饶人。每次都欺负公主,事实上比谁都疼惜呢。”
大辛公主,清饶,召侑的同母妹,时年一十有四。
钱卢温和的笑容让召修动容,世上曾有几人这样温和的对待自己,是了,除此之外,只有他了。
听风阁,轻握笔杆,教他描字。
落雨庭,手执玉篴,教他吹笛。
惊云殿,挥毫泼墨,教他素工。
……
那一抹笑容,荡漾在素锦边,花开禁苑春光早,万紫千红偷新巧,纵有人世繁华,又怎及得上他的笑容。
那是他的天,他愿如浮云,长醉在他的怀里,看往事如烟。
……
“你真的要去?”
“是啊。”
“危险”
“天下间,能奈我何的,只有你。”
“照顾好自己。”
是怎样的努力才让他在听到这样的话语时没有落泪。他没有如此自负的资本,大辛皇城云诡波谲,何人不知?只是要守护那个人,守护属于他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