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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

  •   序.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虚假陈述的证据……”周玄凌睁开酸涩的眼睛,死神骤然降临的空虚感还盘桓在他心脏的位置久久不去,眼睫交错间满眼都是藕荷色的月影纱如海浪般浮动汹涌,玄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帷帐熟悉得可怖又恍如隔世的陌生,他的眼睛抖了一下就又闭合起来了,满心都是被满天神佛玩弄的不甘和再次死里逃生的庆幸,当然他需要一点时间来进入角色,一个人如果活到他的第三辈子,那么人生对他来说可能就只是一款角色扮演游戏了。帐外脚步沙沙,衣袂窸窣,重生后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种急功近利又身子羸弱的孩子真的堪当大用吗?”说话者无限恶意都蕴藏在尾音倜傥又不经意的上扬中,玄凌似乎能听到蛇类吐信的嘶声夹杂在这句嘲讽中,女子的珠翠琳琅而动,沉默半响后,一句话被牙关碾过无数次挤压出来,就像这是她毕生所信的全部:“我唯一的儿子必然堪当大用。”月影纱前翻滚出一道女子倩影,迷蒙不清的从记忆深潭浮出水面,复而又沉寂了,清幽一叹却似风过,转瞬无痕,两人就又到外面去了。
      玄凌记得自己猝死时是43岁,当时还在看一家被强制退市的上市企业的信息披露文件,有一个证券集体诉讼的案子需要他代理,证据繁琐又冗杂,他连续几天都没有休息。他刚去泡了杯浓咖啡准备彻夜苦战,但没多久,他的心脏就骤然剧痛,伏倒桌案的一瞬,他只是因想到这世父母会如何悲恸而叹息,第二次感受到死亡阴寒的他倒是有些释然,无论如何他也活不过43岁。
      不过此时的玄凌差不多把头脑中关于诉讼的东西清理掉了,毕竟几分钟前他还面对着一堆证据考虑怎么凸显中小投资者的先天弱势地位是多么不利和企业进行虚假陈述是多么可恶。他试探的睁开眼睛,希望神佛玩他玩得不要太过分,他睁开眼睛四处张望,片刻就有宫女欣喜若狂的呼声嚷得满宫都是:“娘娘,娘娘,四殿下醒了,四殿下醒了!”
      玄凌叹了口气,暗骂一声贼老天,神佛真会玩,第一世作为大周第四代皇帝的记忆伴随着藕荷色的床帐涌动着又重新贯入他的脑海,那样不堪又狭隘的一生是他耗尽一世都没能彻底消弭的伤痕,一个掌握天下的男人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毁于深宫妇人之手,成于叔盗兄嫂,败于叔盗兄嫂,回想起那时自己身上从未消散过的脂粉香气就觉得反胃恶心,到头来左右自己和左右王朝的都不过是男欢女爱家族琐事。玄凌抿了抿嘴角,感受到自己身体又小了好几圈,不出意外就又是11岁吧。还是被第一世的自己弄得有些气闷,这种重生没准就是神佛许他重新来过之意,他本以为第二世就是一大补偿了,而现在看来,第二世更像一道缓冲带,如果第一世死后立刻复生于自己原来的皮囊,他可能只会满腔悲愤地疯狂报复那些深宫妇人,而第二世过去后,他只觉得想和她们永不复相见而已。毕竟人生中和妇人有关的事可多可少,以他此时心性,他宁可少之又少,而第二世中他就终生未娶。
      纱帐被掀开一道,漏了一痕正午的日光进来,恰好打在玄凌脸颊上,玄凌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妆容精致也难掩憔悴的雍容妍丽的女子松了口气似的泫然神色,兜头兜脑地满是第二世那位眼角有着温柔笑纹的美丽母亲的记忆,而骤然失子的她定然会悲痛欲绝吧,想到这里,玄凌的眼角就有些湿润,声带哭腔地呢喃着唤道:“妈……”
      “淩儿,是母妃啊,你可……你可……”宫装女子对孩童口中呢喃听得并不分明,只是看着那如墨般的眼睛又有了神采,就觉得身上心上大石落地,足下一软,就顺势坐到了床榻旁边。
      “母妃……”是啊,并不是唯一的妈,而是连娘都不能叫的母妃呢,玄凌抿了抿嘴唇,努力调动着疲软的手臂去拍琳妃落在锦绣被面上的手,“母妃,孩儿醒了,不会再让母妃忧心了。”
      琳妃朱成碧悠然地呼出一口气,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复又想起什么似的,眼光恢复了素日坚定,举起手来犹豫了片刻,最后不轻不重的落在了玄凌手心上,琳妃含了一丝薄怒和无奈,说道:“勤奋读书和苦练骑射都是好事,但你如此不顾自身安康,岂不是杀鸡取卵本末倒置,如此一病更是耽误了三四日光景,况且,你……你怎能为护六皇子而……你怎么能为护着玄清而奋不顾身呢,你就那样去挡,你……你把母妃置于何地啊……母妃只有你啊……”
      玄凌努力把满腔恨意压抑在喉间,隔了一世人生三十多年,再听到玄清这个名字,自己还是会这么难抑恨意,毕竟第一世的自己虽贵为帝王,但在玄清面前实在是赢了皇位输了人生,而那皇位又岂是靠自身之力赢来的呢,到了最后,众人皆云就连皇位都是自己强占了玄清的,这让他如何能不恨。
      不过,琳妃这样一提,玄凌倒是记起了自己为何会卧病在床,按着第一世的记忆,自己第一世的11岁确实大病一场,应该是数日前在皇家校场,演武完毕后,自己素日常骑的温顺小母驹突然发起狂来,直冲着被父皇抚摸头顶嘉奖的玄清而去,母驹虽小不能伤害父皇性命,却足以使一孩童遭殃,电光火石一瞬之间,自己就扑到了玄清和父皇面前,骤然剧痛后就不醒人事了。自玄清开蒙后,父皇去书房的次数便越发多起来,自己为备父皇考校,发奋读书日日熬至深夜,本来就神思有些困顿,而那日父皇为教导玄清骑射而亲临校场,更是让众皇子演武,三皇子玄济自幼得博陵侯教导,兼有天赋神力,自然志得意满,而自己也不愿落得他人之后,奋力之后越发神智昏聩,母驹奔向玄清时,自己只记得母妃教导,没有细想就扑了过去。
      “母妃教导孩儿要兄友弟恭……”玄凌随口答着,心下细想当时自己心理,当时舒贵妃虽得父皇盛宠,但自入宫以来上至太后下至妃嫔没有一人真心喜欢她,而和她交好的只有自己母妃,自自己记事起,父皇对母妃的称赞就离不开“和睦温婉,贤德淑容,与贵妃情同姐妹”之类的词句,因着如此,自己和玄清也关系近些,只是玄清当时占尽父皇舐犊之情,周围自然众星捧月,自己只需在旁边做个谦让大方的兄长就可以了。当时自己似乎真的就信母妃和舒贵妃是姐妹情深,只是不知这姐妹之情源自何处罢了,心里却明白母妃是为自己受了委屈,而自己断不能再为母妃添忧。那时候年幼无知,除了个性要强之外,更是存了一丝期冀,日日见母妃的样子,自己也觉得自己对玄清再好些,读书骑射再用功些,父皇没准就会对自己喜欢些。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一切的呢……
      琳妃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执过玄凌的手,比刚才和颜悦色了些,只是语调掩不住的悲戚:“母妃是教你兄友弟恭,但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你就那么扑出去,若是有个万一,不,有母妃在就不会让你有万一,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母妃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太医此番来问诊,还说你身体羸弱,劝皇上让你不要过劳,皇上也就减了你去校场的次数,虽此次皇上大感你和六皇子的兄弟之情,也对你多有赏赐,但无论何时还是应当以保全自身为首,一味好功求利岂不是极易被人利用。本宫的淩儿向来聪慧,母妃说的道理你可要细想……”
      玄凌装出一副幼儿受教似懂非懂的样子,心下却大不以为然,这还用想吗,定是有人使自己的小母驹发狂,若是伤了玄清性命,父皇虽不说什么,但依着父皇对舒贵妃母子的宠爱,连带着自己也会被父皇彻底冷落,母妃更是难再把姐妹情深的戏演下去,若是不能伤害玄清性命,自己的小马驹发狂扑向玄清,自己和母妃也难逃干系,无论如何父皇都会疏远自己和母妃,至于那个说自己身体羸弱的太医更是不知道哪里派来的,此番母妃和自己被人算计,唉,过几日母妃就要去算计别人。
      唉,母妃的教育虽然是为他好,但可能是因母妃久处深宫的缘故,却也过于偏重自保了,耳濡目染之中,自己长成后也更擅阴鸷权谋之道,上不得大台面,看自己当时对付玄济的手段就知道了,说白了干什么都跳不脱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还把前朝后宫搞得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当时还对自己的手段深以为傲呢,现在看来,简直就是……
      玄凌皱了皱眉努力摆脱第一世不堪的记忆,对母妃的教导便听一半忘一半了,毕竟他自己很是清楚,只要自己不作死,皇位终究是自己的,现在就算百般讨好那个满腔风月的父皇,在他眼里也还是万年透明人,倒不如从长计议多做谋划,学些母妃无法教给自己的东西。
      “孩儿明白了……”玄凌过了半响略带委屈地答道,不由地在心里给自己的演技点了个赞,接着斯艾焦急地开口,“只是父皇不让孩儿去校场……”
      “这件事母妃自会为你筹划,淩儿你先安歇养病,将养好身体才堪大用,母妃只你一个儿子,以后再不让你受这样委屈!”琳妃垂首,挥手拂去眼中泪光,再望向玄凌时又是那样波澜不惊雍容端华的母妃。
      “他那么小,你在他面前说这些做什么。”床帐嚯地被拉开,玄凌被灌进来的天光和微风打得一个激灵,而让他颤抖不已地却是那个龙吟霜华出鞘般的声音,凌厉微寒带着三分血气,是啊,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一切的呢,是什么时候父皇不再伟岸如神祗,是什么时候母妃不再无瑕如玉璧,是什么时候感情就意味着权谋和龌龊了呢,这把剑刺开自己的心防就像这骤然拉开的帷帐,光线不再如月轻柔,阳光把一切映得清楚而刺眼,他的十四皇叔,后来的摄政王,周奕菏在那个雨夜和母妃缠绵的身影,成为太后的母妃捅在他胸口的匕首。当时,当时,这叔偷兄嫂的贼人就如此放肆了吗,是呢,父皇除舒贵妃,还管哪个后妃呢,不过后来回想起来,这乱臣贼子何时不放肆呢……
      琳妃锐利地看了周奕菏一眼,拉过床帐,温言向犹在愣神的玄凌解释道:“你十四皇叔已经向皇上求了恩典,说此事蹊跷异常,为保你平安,以后你的骑射功夫就由你十四皇叔来教导,你十四皇叔常年驻守西北,骑射功夫是极好的,你看你十四皇叔还特地来看你呢,好孩子,快些安歇吧。”
      周奕菏轻嗤一声,低眸扫了半隐于床帐的玄凌一眼,玄凌努力做出一副天真欢喜的模样迎向那双颜色甚至胜于玄清万千的微挑美目,心下鄙夷不已,看皮囊就知道不过和玄清是一个路子的人。不一会,母妃就和周奕菏出去了,床帐沉寂前的一秒,玄凌隐约听见一句“他和你一样会演戏啊”从缝隙间漏了进来。
      玄凌仰躺在床上,不由得开始怀念第二世那个把他爱若珍宝的父亲,想着爸一生只有一个妻子,自然也只有他一个儿子,那是多好的时光啊,不过,事到如今,玄凌因着第二世的经历,已经对父皇的疼爱不那么执着了。执着什么呢,那样的父亲本就不配他那样执着,历经三世玄凌还是清晰地记得,在自己昏迷前,父皇惊慌地喊叫的分明是“清儿”。
      你怎么这么记仇啊,这种破事也值得记这么久,要改要改,玄凌在心里批评完自己,翻了个身,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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