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国梦》熊*萌

92、其实都没有

　　沈家俊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才道，“刘家的脸面和刘家小姐的声誉，不知值不值十万块？”
　　一直沉默寡言的文钰，听了家俊的话，冷哼一声，“沈家俊，你混蛋！”
　　文钰的情绪太过激动，当下就要冲到沈家俊身前动手，沈母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早早挡在沈家俊前头准备防卫、回击，爱玲和婉凝早就适时拉住了文钰，爱玲不停小声提醒文钰，“四妹，切莫激动，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
　　爱玲给文璟递了个眼色，文璟会意地拉着文钰往起居室里间走，婉凝也明白了其中关窍，小声对文钰道，“走罢，咱们先去避一避。”
　　三人刚走到里间，文璟有些心疼却也不得不道，“如今你终于看到他的真面目了，还要多听一会儿么？”
　　文钰呆坐了两秒，霎时大哭起来。
　　文璟怕被外间的沈家母子听到文钰大哭影响局面，又抱起她，再往里间带，还不忘关紧了两扇大门；待文璟把文钰放下，婉凝则紧紧抱着大哭的文钰，希望她能好受些。
　　文璟被妹妹折腾得没了脾气，坐在一边默默看着这姐妹俩，觉得女孩子真是不容易，又想起自己的女儿，暗暗下决心以后还是要从小培养好眼力，要像爱玲那般眼光独到、明辨是非才好。

　　起居室这头的先有几秒钟的“万籁俱寂”。
　　文琦确定文钰等已经到了里屋后，才开口，“沈主任好大的胃口。”
　　沈家俊冷笑，眼光扫过文琦、爱玲、刘太太、刘老爷，又面对着刘老爷道，“刘家最宝贝的四小姐的声誉，竟不值这十万块？”
　　刘老爷面无波澜，缓缓启口，“沈先生，你想清楚了？”
　　沈家俊还在见钱眼开的兴头上，仿佛下一秒他就能得到十万块的支票。
　　刘老爷又道，“那么便落子无悔。”刘老爷言下给文琦点头授意。
　　文琦这时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打照片和文书道，“民国18年，你即与乡里少女石晓凤恋爱生子，后令其打胎卖到宁波船户上，民国19年底，你与文钰结婚没多久，又把石晓凤接到南京，民国20年，石晓凤成了你家的奶妈，民国21年，你到了洛阳政府后，又把石晓凤接到洛阳，改名为孙凤娟，装扮成富商千金出身的沈太太，堂而皇之地与你住在一起；现今回来上海后，又把石晓凤安置在康复里。如此精彩纷呈的民国爱情故事，想来《良友》、《申报》更感兴趣罢？”
　　沈家姆妈第一个道，“你这是黄口白牙扯大谎！”
　　沈家俊冷漠着，还做最后的挣扎，“刘家不干净的小奶奶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亲日的电影明星，不知道他们对哪段故事更感兴趣。”
　　文琦眼神淡漠道，“你现在就可以给《申报》的谭笑声打电话，看看他敢不敢写孙锦媛小姐的八卦。也顺便问问他，你这段花边新闻，安排在明天报纸的哪个版面。”
　　沈家俊有些慌了，又听爱玲道，“这样的故事，想必财务司惠次长也会感兴趣的，不知道他听了这些事，还会不会愿意他那早稻田大学高材生的侄女下嫁于你？”
　　是他低估了刘家这些“只会玩乐”的公子小姐，真要认真起来，似乎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沈家姆妈已经感到特权旁落，暗暗扯扯沈家俊的扣子，道，“左右晓凤肚子里的也是男孩，那小毛头才是听你话的亲儿子，不要阿满便不要阿满罢，那孩子在刘家养了这么久，长大了也未必和你亲。”
　　沈家俊觉得他老娘颇不争气，却也无可奈何，可气的是爱玲这时看看手表，提醒道，“现在是十点一刻，《申报》十一点刊印，两点分发，沈主任还要早做决断才是。”
　　沈家姆妈急得像热水里的□□，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双脚一撒，下一秒便准备打滚儿。
　　倒是刘太太深谙“赶狗如穷巷必遭反噬”的道理，此时又缓声道，“想来沈先生和我家钰儿，早些年是相爱有情分的，现在这个局面，两家人都不好看，却也不必如此。沈先生是要脸面的讲究人，更是识时务，拎得清的，刘家除却前述的诉求，倒也可以贴补沈家两万块。大家和和气气地好聚好散，各自都体面些。”
　　沈家姆妈见还有好处能拿，索性也鼓动沈家俊快快在协议上签字，她早就看刘文钰不顺眼，现在儿子休了妻又得了钱，回到南京再迎娶次长千金，岂不快活？！
　　沈家俊觉得如蝇在喉，却一点别的法子都没有，沉默了好一阵还是在各项文书上签了大名，扯着他老娘，愤愤地离开了刘宅。
　　爱玲则给《申报》、《良友》的主编一一打了电话，一是撤掉沈家俊的绯闻，二是刊登刘文钰与沈家俊离婚的消息。

　　文琮还陪着刘家阿奶喝汤说话，芮香这时从来报信的丫鬟口中得了消息，又小声报给刘老太太，“成了。”
　　刘老太太拨动着佛珠，眼底暗暗叹了口气，文琮还很不解，问道，“怎么了？”
　　芮香这时解释道，“四姑娘和沈家一刀两断了。”
　　文琮会意了些，又忧虑道，“钰儿那丫头恐怖还不能马上决断。”
　　文琮知道，他这个四妹妹，看似开朗活泼，实则心底脆弱，优柔寡断。
　　“这段时间要多体恤你四妹妹。”刘老太太道，“婉儿少不得要多陪伴钰儿，你可不许拦着。”
　　文琮笑道，“婉婉想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我怎会拦着？”
　　刘老太太又道，“从你四妹妹这个事看，女孩子家一生不易，若遇人不淑，人生境遇大抵更艰难。你可不要负了你婉妹。”
　　文琮严肃地点点头，道，“阿奶，我知道的。”
　　刘老太太满意地笑着看他，心想这个木讷的小三子终于算是开窍了，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过了年便是你岳父的三年忌日，这些年你都没去见过他，今年可要陪着你婉妹去看看他的父亲母亲。”
　　文琮向来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可这次被刘家阿奶点醒后竟非常自责。婉妹最近亲的人，他竟一直没去探望过，天底下，还有比他不尽责的夫婿么？！
　　从阿奶房里出来，正遇上从文钰房里走出来的文璟，文琮关心文钰道，“钰儿怎么样了？”
　　“我出来时还在发呆，婉妹在陪着她。”
　　文琮点点头，偷偷站在门口看了下文钰和婉凝才算是放心。
　　文璟这时又对文琮道，“天台喝一杯？”
　　“好。”文琮从房里取了白兰地并两个水晶杯。
　　文璟接过酒杯，半杯下肚，吹着微寒湿润的晚风，欲言又止。
　　文琮从来不知道文璟对婉凝的那份牵挂，虽知二哥也晓得他与爱玲曾有过一段感情，却也知文璟似乎从来没把那些往事放在心上。
　　文璟又喝了半杯酒，才道，“钰儿要把阿满记在我和爱玲名下，我们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刘安橙。”
　　文琮想，这肯定是父母的主意，免去后续一应的麻烦，又可让文钰的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
　　“我和爱玲平时都忙，安桐素来都是婉妹多照看些，以后安橙恐怕更是如此。”文璟说得确实实话，爱玲近来经常折返南京、上海两地出差，文璟更是为了写论文、备课常常留宿学校。
　　“这就委托你们夫妇了。”文璟笑着要敬文琮酒。
　　文琮无可奈何地碰了酒杯，又听文璟道，“婉儿这么好的姑娘许给你小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文琮笑道，“二哥，你的酒量还这么差，才两杯酒就醉了。”
　　文璟又笑道，“爱玲说得没错，你与婉凝合适，我与爱玲相配，我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文琮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二哥，郑重其事地饮了一杯酒，一切都在不言中。
　　为免夜长梦多，第二日一早，刘家父母与爱玲文璟、文钰便回到陈墓，在族老的见证下，将沈名哲归在刘文璟名下，改名为刘安橙。而文钰也定下了南下广州的车票，在陈墓停留了两日就拉着一个皮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做这个决定之前，她曾经问云裳裁缝店的老板，在德国生下孩子、人生地不熟那会儿怎么过来的，张家姐姐告诉她，想到自己的不容易就可以轻而易举掉眼泪，但眼泪再多总得硬着头皮奶孩子、读书，做着做着便不哭了，也不觉得自己苦了。她又问姑姑刘绮琳，十三岁拎着箱子跑出家门时不害怕么？姑姑说，心底的愿望盖过了害怕，所以走得越远，竟越开心。
　　婉凝和爱玲送站时，看着文钰决绝的背影，理解又心疼。可是，长大似乎都是需要经历痛的。
　　爱玲送走文钰，又要往南京出差，她在南京政府遇到沈家俊时，依然礼貌寒暄，谈笑如故，被人问起沈家与刘家一别两宽之事，回答的大抵都是性格不合云云。
　　而婉凝素日多了些陪两小只玩耍的任务，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作为刘家一份子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