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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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还透着寒意，尽管太阳光已经耀得晃眼，但在阴凉处还是能觉出背膛瘆的慌。
一阵铁铃声由远至近，眨眼功夫寂静的校园活泛起来，像开了闸门的水库，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年少学生，个个脸上青春洋溢，他们大多穿着灰布裤子棉麻衣，斜跨一叶土黄色背包，三五一群结伴，有自行车的则把书包往车兜儿里一扔，潇洒地跨车而去。
在熙攘的人群中，一位少年十分显眼，他穿着黑长裤和白衬衫，衬衫下摆利落地收拢进裤子里，整个人看上去高欣挺拔，那衬衫特别白，在阳光下好似能微微发光。比穿着更显眼的是这少年的样貌，高挺笔直的鼻梁，眼睛深邃，眉骨突出，相较大部分学生都高了半个头儿，说是外国人却又带着传统中国人的端正内敛。
——这人便是邢方。
光是长相就够不同的，再加上那一身装扮也难怪走到哪都有人侧目。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物质匮乏，普通中学生还穿着家里哥姐剩下的衣服，刚上初中穿着就能这么讲究的大多都是体面富裕家。
对于此邢方以前和他妈余菲拉提过，别老给他买这样的衣服，不过一来他家里没有兄长，没处寻来穿剩的衣服；二来余菲拉就乐意拾掇自己儿子，久了邢方也懒得再说。
就是路人的目光实在太烦人，跟动物园看大猩猩似的，含蓄一点的就只是拿眼角偷偷瞄你，遇到更稀奇的还会特意围上去把人瞧。曾经邢方还被看哭过，不过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当时小啥都不懂，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还哭着跑回去和他妈说要换张脸，勾起他那比他还西式长相的妈无尽的心酸回忆，哭得比他还伤心，他爸邢志远回来一看，还以为是邢方惹他媳妇儿受委屈了，操起鸡毛掸子就打，自此后邢方再也不敢搁他妈跟前哭。
邢方姥姥是俄罗斯人，他姥爷当年是资本家阔少爷，出国留过洋，回来的时候就给家里稍了个洋媳妇回来，后来生了位娇小姐，也就是邢方的母亲余菲拉。
菲拉同志当时比邢方还可怜，从小就是被叫着“小洋鬼子”长大的，想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现在邢方可比他幸运多了，改革开放以来经济越来越发达，来中国的外国人逐渐多了，在大街上看到黄毛鬼子都不带侧目的，他这四分之一的混血儿也就更不稀奇。
……
“方子！”
突来的一声拉回邢方的思绪，他寻声望去，三个和他相仿年纪的少年正冲他跑来。
打最前面挺壮实那个叫乔越，这人胆大心细又讲义气，上一世和邢方最玩得来。
“你小子越来越独了，倒是等等兄弟咱。”
邢方道:“又不是小姑娘。”
一旁的瘦高个儿立马会意，搭话道，“就是，咱老爷们要的就是孤狼的气质，放学还搭伴儿，需要手拉手走不？”
瘦子叫赵建设，总爱和乔越唱反调，又总争不到赢，知道乔越和邢方不计较，每次就专挑两人不对付的时候插嘴，能埋汰上乔越几句，就跟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眼看乔越就要发作，赵建设向邢方投去求救信号，邢方适时转移话题，“明儿大扫除你都想好带啥没？”
明天就是五一劳动节，往后会有五天的假期，各大中学占用学生一天的假安排他们到大街上劳动，说通俗点就是扫大街。每个学生组队分工，各自带什么东西都事先安排好。
“我带的铲子，赵建设那畜生拿扫帚，徐胖儿……”
“我还没想好…没想好！”被叫做徐胖儿的赶忙接话，一激动汗水都出来了。
邢方瞅见徐胖儿一脸着急的样，不免笑道:“你带铲子的话，那我就拿桶吧。”
“成啊成啊。”胖子徐大成捏了把汗，生怕别人反悔，“那我就拿帕子！”
赵建设和谁都能斗起来，“瞧你那样儿，再偷懒，你那胸都要耷拉到胯.下去了，也就方子不和你计较这些。”
徐胖儿嘴可没赵建设那般利索，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哎呀我，你嘴咋这么臭呢！”
走出学校的地界前面就是十字路口，往东走就是邢方家所住的永安区，另外三个是和他同大院的。
永安区住的大多和邢方家条件相当，这是整个城市环境最好的地界，光溜的柏油路两旁种着一排排梧桐树，一栋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矗立在不远处，邢方和同伴道别后在自家院门口停下来，抬头望着爬满房屋的爬山虎，绿油油的叶子片被风一吹，一浪一浪抖动着，看得他有点恍惚。
邢方重生回来也有小半年了，但有时候他还是觉得这一切诡谲地透着股不现实。
他记得上一世的自己在程红军死后消极自责且迷茫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在一次出行任务中他头部中弹，成了植物人，至此之后所有事都没了知觉，连什么时候死的他都不知道，再次醒来，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少年时。
重生回来的当天他躺在家里的老床上放空了半拉小时，接着疯了似的打开门冲到阳台上，看着外面广阔的一片，远处是灰青色的砖房以及黑色的瓦片，他直愣愣盯着这一切，又花了半拉小时来消化自己重生这事，他爷搁在阳台上的兰草被他拔了精光。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一直在找程红军，但他对程红军的了解实在太少，除了他住在长林区和他有个姐姐外，其他的一无所知。邢方会时不时地去必经长林区的路口找个不起眼儿的地方观望，看能不能寻摸到程红军的身影，不过估计是缘分还没到那一层，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想到这邢方不免叹了口气，但并不泄气。
此时面前小楼的门打开来，从屋里走出一中年妇女，一眼瞅见院门口的邢方，“少爷回来啦，咋不进来呢，杵外面干嘛呢？”
邢方嘴角撇出一抹笑来，刚才的情绪掩得一干二净，“六嫂，我都说多少次了，别叫我少爷，现在是新社会了，咋还搞得还像旧社会一样。”语气虽然严厉了点但还是贴心地帮着六嫂一起收被子。
六嫂皱着鼻子，忙不迭点头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唷是是，瞧我这记性，一定改……被子我来收就行，你赶紧进去，小姐刚煲了汤。”她口中的小姐就是邢方的母亲，余菲拉。
余菲拉耳尖早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厨房里出来，腰间缠着围腰，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回来的真是时候，今儿你六嫂亲戚从乡下给帮忙带了大捆糯玉米上来，我和着排骨炖了汤，等会儿给你盛一碗喝喝看。”
邢方妈特讲究，每餐饭后必喝一碗汤，这汤可不是平常的拿水煮开搁点小青菜西红柿的，而是真正用文火炖上一下午的高汤，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要不怎么说万恶的资本家呢，从不知人间疾苦，就是特殊时期余家最落魄的时候她也会变着法地犒劳自己，半个月便学会了自个儿下河抓鱼，设圈套盖鸟，还和同行的伙伴们偷过公社的老母鸡。
六嫂上好菜，双手往围裙上一抹冲楼上吆，“邢老爷饭好……”话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又喊错称呼了，连忙顿住，看邢方有没有听见，邢方装作没听见。
过了好久也没人答应，老人不上桌，小辈儿的不敢先动筷，邢家特别注重这个。
“爸你不是说院里乔大爷晚饭后让您去下象棋吗，六嫂做饭前我看他家都开始升烟了。”
这会子楼上终于有人回应，邢老爷子一边下楼一边叨叨，“啊呀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邢老爷子今年六十多了，身体还硬朗得很，早些年退休在家没事干就喜欢种点花花草草，院子里搁满了他捯饬的盆栽，近一年被隔壁的几个同退休的老人带的，开始养上八哥，一天和鸟说上八遍话，连肚子都不会饿了。
邢方他爸邢志远在外面做生意，一年都难得回家几趟，家里就他妈能稍微说得动点老爷子。
邢志远和余菲拉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头脑不是一般灵活，改革开放初期便嗅出致富的蛛丝马迹，毅然辞了工作南下经商，成了第一批“万元户”，家里富裕足够保证一家老小的优越生活。
吃过饭后邢方便回了自己屋，乔越等人约他出去玩被他婉拒了。他现在外表虽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十四岁少年，但心智却是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而且还活了两世，心态已经开始疲怠下来，相比起来他更愿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本书，听首老歌，悠闲自在。
邢方屋有个老式碟唱机，是他妈余菲拉的宝贝，也算得上是个老古董，余菲拉小时候那会儿就有的，后来红小兵抄家要不是邢志远帮着她，早被砸了，就是可惜了那些老唱片，现在仅仅留下了三张。
以前邢方不爱听，那些纯音乐太过悠长辗转，他觉得忒没劲儿，现在听来竟觉得十分优美。柴可夫斯基的曲子时而轻缓，时而激荡，不知怎么的，特容易让邢方想起他和程红军。
上一世从程红军不声不响给了他块板砖开始，他和程红军便你来我往地斗了半辈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几乎都是对方留下的。
那时候的他自傲狂妄，从小就是横着长大的，很少有人和他对着干，就算有最后也会被他整得服服帖帖，可偏偏就程红军和他死不对付，他看不起程红军，但又对他有特别强的征服欲，这种征服欲到什么时候变成纯欲.望的，连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五花大绑了程红军，还捅了他后门子，程红军也不客气，直接一刀下去往他身上戳了个窟窿，那血瞬间染红了大半边衣裳，当场进了医院，等邢方出院的时候，满城已经找不到程红军。
相别十年后再次见面时，他俩毫无避免地又成了对立面——程红军是犯下屡屡罪行的匪徒，而他是隐瞒身份潜藏的卧底。在职责与情爱之间，邢方毅然选择了前者。
邢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热带森林的大雨，哗啦啦地冲刷着一切，程红军满身是血，扭头望着自己，那雨太大，让他都看不真切程红军的脸。
甚至最后程红军疯了一般朝自己扑过来时，邢方竟然有种他要拥抱自己的错觉，可程红军那满是恨意的双眼，却冷得像一口冰窖。
……
！！
邢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阳台的门没关，带着凉意的夜风倒让邢方冷静下来。
以前他曾无数次地想过要是自己和程红军能有一段不糟糕的相遇该是怎么的样子，结局又会不会有不同，现在这机会真的来了，邢方早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对程红军，以同行者的身份陪在程红军身边，必要时就把他绑在身边，不给程红军一丁点儿走歪路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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