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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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记忆中的钟山，是初来时的满目繁盛，比现下还要丽上七分的生气。发现此地的竖亥①领着我踏上百丈青石阶，穿过大片碎散开来的胭脂似的芰华，每一笔都走得特别欢喜。他步子一向迈得大，那时更是要我追赶不及。望着他隐在山雾间越发看不清的背影，我有些自暴自弃地干脆停了步子，就地歇了一会儿。等了好久都不见他回返，想是未曾发觉我落下，于是我只好认命地拍拍衣服起身，自己寻路找去。
踏过山腰布满花木荆棘的林子，便见有一面圆塘。塘中满是鲜红的莲，似燃了一池的火光。塘上凌空架着水阁，看形制不似出自竖亥之手，想必是哪位同僚的手笔，而他比我先到此处罢了。踏入水阁，半坐于软榻上的鸦衣神明闻声看来，一双云镜似的苍色眸子酝出点点笑意来。我看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孔，弧度凉薄的唇勾起的带了人间风流模样的笑。
暖风吹入阁中，顺入零星半点的细碎芰华花瓣来。他面前一方案几，上有一壶清酒，一只净瓶，中折一枝苍松。在这四季皆是蓬勃生气的钟山之上，兀的泼上一种苍凉来。他看着我，道，“原本这处该是你的地界，我却擅自建了这水阁，也不知合你心意否。”说的是询问，却又毫无询问的意思，他一贯如此的自我，也不等我的回答，执起一只净白的酒盅，向我微一示意，“许久未曾对饮了，不赏脸喝一杯。”仍是带有几丝命令意味的口吻。
“好。”我却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答应一声，于榻上落座，与他比膝。
水阁之下是满绽红莲的美池，风过时，带着莲叶摇曳，不经意便瞥见藏在其中的斑斓锦鲤，成群结队的，游戏在池中。这长年如春的钟山之上，风过却是带着色彩的韵味的好看，胭脂盘打散似的芰华，炎色泼涂开来的莲，和这阁中坐于软榻之上的，暗色的神明。
他自广袖中抽出一支竹笛，取的是上好的淡竹，自竹节处的成色便能认出，上系一块水苍玉，在广袖遮掩间，瞧不清具体的模样。将手指抚在竹笛上，似不经意地轻轻叩着，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凉薄，好似世间万事都入不了眼，无欲无求的他，微微阖上了眼，道，“九阴，你以后要久居此处？”
我向后仰躺在软榻上，不再看他，只盯着阁中壁上的繁复花纹，如他衣领上的暗纹如出一辙，却又似乎多了些什么。“这地方挺不错，不是吗？”我答非所问。
“哦？”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发出一个类似疑问的音节。
“舍不得我了？”我玩笑道。
“有时我会想……九阴，”他沉吟道，“你总是……若我回到天庭，你该如何？”
对于他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我一向没辙，况且他是他我是我，住在哪里有什么改变，我于是笑了声，“该如何就如何。”
突然眼前飞快压下一大片暗色，细看，原是他俯下身子，压在了我身上。他一副淡然姿态，我也便不为所动地与他脸对脸眼对眼地耗着去。从那苍色的眸子看进去，好像连自己都快被那分无欲无求的色彩给传染得淡泊名利了。他挑着眉笑，还是那种遗世的凉薄意味，良久，到我开始产生放任自己沉溺进这片苍色中时，突兀地叹道，“那么，我该如何呢？”
那一天的很多都不再记得，包括那身鸦色衣衫的神明的面孔。我只知道他该是有双无欲无求的苍色瞳仁，总是带着凉薄意味，而又俊美无俦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也许是因为记忆中的片段里，很多时候我都被那双眸子引住了神思，又少真正看着他说话，所以才忘记了，又或者真是时日太长，长到磨去了记忆的清晰度，导致现在只能回忆起零星的场景，却再看不明晰其中的人物些许。
那是谁呢？总穿鸦色的衣衫，织着看不明晰的图纹，一双苍色的眼写着无欲无求，唇边总是凉薄的笑意。
而且总是，时不时出现在钟山的各处，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却总像蒙上纱一般不让我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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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阴，女娲所说的轮回，你可愿走一遭？】
【凡人入了轮回便是进入下一世，新的身份、地位，新的记忆、思想。那么神的轮回又是什么？】
【忘记。】
【怎么个忘法？像生人在奈何桥喝完孟婆汤那样？】
【对，也不对。有的入了轮回，却还记得所有事情，只是得以舍弃掉心中的杂念，比如……欲念之流。有的记得其他所有，唯独忘记了自己。有的忘记了一部分，记得一部分。而有的，却是如同凡人那样，忘却了所有。】
【头一回见你话这样多，怎么，你不是要入轮回吧？】
【我想证明一些事情。女娲说，心中的执念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所以，九阴，你可愿和我一同？】
【我可没有什么执念。】
【……没有吗？真的……没有？】
【不入轮回得永生，有了无尽的时间来证明你的执念还不行？非要去轮回，赌一把吗？】
【嗯，非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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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脑海中的画面太过模糊，我闭着眼呢喃着那个画面的主题，我和某人对话的主题。
“什么什么？”小仙似乎惊讶于我的突然出声，停下了手脚踢打，扑上来问。
“没什么。”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小仙一如既往地完全不体贴我的意图，依然整个人扑倒在我怀里，让我不得不伸手将他抱住，以免他摔下去，“只是想起了一些什么，关于轮回……”
“咦？你要去轮回吗？”他诧异地睁大了眼。
我扶额，“当然不是！但似乎有一个人去轮回了，但我记不住是谁了。”
“你真是笨，人都记不住。”小仙毫不客气地笑话我，“能来钟山同你说上话的，放眼三界，统共就那几个人，你都记不住。”
“时间太长了，忘记也是情有可原啊。”我试图为自己辩解。
“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是你年龄的好几倍了。”我玩笑道。
他却意料之外没有发飙炸毛，只是扯了扯我的冠链，一指窗外。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眼一片茫茫若雪的飘渺的拒霜，白得好似容不了分毫污秽。而在这方纯白中，仿若一滴墨落上了宣纸，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鸦衣苍眸的神明立在那里。在这万载不变的钟山之上，仿若击磬一般撞入眼中，深沉厚重，再也难以消散。
“九阴。”他唤着，唇勾起一个凉薄的笑意，俊美无俦的面上三分冷意，写着无欲无求的苍色眸子里倒映出我的模样来，“你忘记我了？”
和记忆中的神明如出一辙，只是面孔骤然清晰起来，叫我一时反应不能。他却似不在意我的回答，朝我走来，隔着开着的窗与我对视，一双通透的眸子叫人欲要沉沦进去。“你忘记我了？”
胸口狠狠地一滞，好似积郁了千载的苦楚压抑了上来。我不愿再看他，如同记忆中的我。
他不顾我的退避，用竹笛挑起我的下颚，迫使我与他继续对视。
他将头凑过来，虚枕在我的肩上，好似最亲昵的情人姿态，而我完全不知晓他是谁。
他在我耳旁轻笑了一声。
——“我是据比。”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