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期》Jessica.

3、依然是第二章

　　春节当日是星期天，我早早来到医院，接祖母去教堂——虽然正值中国传统的节日，但路途中依然人流如帜，可见上帝的孩子们都是虔诚的。
　　我说：“奶奶，我一直都是基督教徒，从来没有改变过。”
　　祖母很开心：“我就知道，希儿永远是我最乖的小孙女。”
　　中午时分，我们回到村子里，大人小孩子们轮着给奶奶拜年。我站在奶奶的身旁，面对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目光。
　　父亲和他的家人来了。那胖女人使劲盯着我，目光阴冷。奶奶也不去管她，只是一味地责备父亲：“希儿是我特别拜托梁家的孩子请回来的，你自己也愿意带她一起回家过个团圆年，怎么又把她拒于门外？大冷的下雨天，你让她孤身一人流落街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向自己的良心交代？”
　　父亲喃喃地应诺，不敢反驳。
　　倒是胖女人在一旁说话了：“婆婆，你这话就不对了，那女娃子自己架子大，还没有进家门就摆出一副千金小姐的气派来，叫我们服侍她。难道大过年的时节，我们都这么忙，还要特别放下所有的事情，专门去伺候她吗？”
　　奶奶看她一眼，声音严厉起来：“本来不想在你儿子面前数落你，既然你自作孽，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你面子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算计这个算计哪个，泼辣无理。说什么希儿平时不露面，等我快死了才来争我的钱？且不说孩子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就算有，我的财产怎么样分割，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胖女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下不了台，索性豁出去了，一手把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儿子拉到面前来，高声说：“婆婆，这个也是你的孙子，你偏心眼也不能偏到天边去吧！那个陪钱货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杂种呢？谁敢肯定她一定是程家的子孙！就算她真的是，现在是我当家，大过年的我不欢迎这个扫把星进我的家门又怎么样？”
　　奶奶气得声音颤抖：“希儿从来就是我的乖孙女，千真万确是我们程家的后代——天下间，就你最没有资格说她！我生平最恨强抢有妇之夫的第三者，最不要脸的就是这种女人！要不是你给我们程家生了小宇，当初我才不会让你进我程家的大门！”
　　气氛越来越紧张了，大家连忙在中间打圆场。我本来觉得祖母为我出气很是过瘾，但是见到老人家这样动怒，才猛然反省，自己真是好残忍：“奶奶，希儿很感激你的疼爱，但是请你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动气了。”
　　父亲悄悄对我说：“希儿，你不是说在外面能够安顿好自己吗？怎么又向奶奶告状去了？”
　　祖母说：“女儿给你面子，什么也没有说过。是你的哥哥们把事情告诉我的。怎么，你自己做错了事，还怕别人知道吗？”
　　我说：“奶奶，那女人对我的反应也许是正常的，因为我也不喜欢她，没有资格要求她善待我。”
　　奶奶笑了，柔声安慰我：“不关你的事。这个媳妇自从进门来就一直飞扬跋扈的，泼辣得过了头，早就应该刹刹她的嚣张气焰了，这件事情只是一根导火绳而已。你受了委屈也不跟我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
　　我看向父亲——还不到半百的年纪，就开始秃顶了，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深。看来这些年来他的日子也不见得怎么好过——他不再是当年让我妈妈爱上的那名英俊健壮的男子了。我实在是没有再怨恨他的理由：“奶奶，不关爸爸的事，他还是很照顾我的。”
　　奶奶拍拍我的手，对父亲说：“你啊，我也不想再说你了，现在该知道后悔了吧！”
　　父亲深深看我一眼，目光中无限歉意。是的，他是一直没怎么尽到父亲的责任，但是我始终还是长大了。没有什么的——这些年来LORD一直在特别眷顾我，所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把我的大箱子拉过来，里面都是特地买给孩子们的玩具。父亲抱了小宇来。小男孩欢天喜地地挑了好几个，揽在怀里爱不释手。
　　我蹲下来，小男孩笑吟吟地看着我。这孩子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感觉却如此陌生。忍不住伸手拥他入怀——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拥抱了吧。我的小弟弟。
　　下午，陪着祖母来到疗养院，那里有好些奶奶在教会里认识的老姐妹，大家聚在一起，相互问候，场面好温馨。她们围着大圆桌子打桥牌，我便坐在一旁守着祖母。
　　奶奶怕我闷坏了，便说：“希儿，陪了我大半天，你也累了，到外面去玩玩吧，晚点再过来。”
　　我便说：“那我去孤儿院看看孩子们。”
　　神甫笑了：“不用去了，孩子们前几天就被教友们领到家里一起过年了。”
　　“那——”我疑惑着，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什么朋友，一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老人家们笑了，指指门口——邦努一直坐在那边等着：“快去吧，不然那孩子可就要郁闷坏了。”
　　我跟着邦努出了门——虽然冷雨已经停了，气温却还是低得惊人。我躲到他怀里：“主人家，有什么好节目吗？”
　　邦努驱车到了一个果园。天，眼前一片灿然的金光，美得惊人，也美味得惊人——树上结满了我最爱的水果，柑子，橙子，还有橘子。邦努付了门票钱，我们便提着个篮子，专门挑最结实饱满的果子，放满了一篮，好沉，提得邦努手心都红了。
　　我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我帮他轻揉手心，他切开水果递过来——我惊呼，这是我生平吃过的最美味的橙子了！
　　“I LOVE YOU，MAN！”
　　邦努看着我，嘴角似笑非笑地，眼神内容好复杂：“希儿，你这小脑袋瓜子转得太快了，我常常不知道你想些什么。你要等我，不然我就跟不上了。”
　　我大笑：“天，那你喜欢我什么？”
　　“谁知道，反正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男孩子好象向来不会刻意去想这些问题。
　　这个答案我也可以接受——生命中能够遇到这么好的可爱男子，实在是上帝对我特别的眷宠了。
　　晚上，我们来到市政广场，观看眼花汇演。人潮汹涌的环境，本不是我所喜爱的，但BONO生性喜欢热闹，我不想扫他的兴，造成矛盾——不要把JESSIE想得那么伟大，我只是比较怕麻烦而已。
　　竟然遇到小时侯的同学，他们听到我的名字，满脸惊讶：“程希儿？？！！你是程希儿？不可能！”
　　我笑；“想不到当年的怪胎同学也会长大吧。”
　　气氛有点尴尬，但很快被化解。他们热情地邀请我们参加他们今晚的同学聚会。
　　于是，再一次，我被同一班人用看怪物的眼光打量着——真是越来越冷血了，对着这些旧时相识，我竟没有一点想要叙旧的意思。
　　邦努见我脸色不对，很快便带着我逃离。我感激：“谢谢。”
　　但他并不领情：“我知道，你一跟我客气，就是生我的气了。”
　　好玩，这个人越来越了解我了：“你怎么知道？强哦！”
　　“用眼睛看到的——你对那班外国人倒是随便得很。”
　　天，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同朋友们相处，我是比较放松。
　　对别人，或许有意无意地，我都是带着面具的，用以保护自己——包括和邦努的相处？
　　恐怖。我皱起眉头。
　　邦努问：“累了？”
　　是的，我一直很想休息。
　　看着电影院大幅的宣传广告，上面眉目俊朗的男子正是我一直喜欢的影星：“去看电影咯，有JOHNNY DEPP也。”
　　他当然是说好。
　　电影的内容轻松幽默，经常逗得大家大笑——我一向惊诧于JOHNNY的魅力。怎么会有这种男人，在翘起兰花指，说话阴阳怪气的时候，仍然充满雄性气概？
　　很多年以后，我亲眼见到JOHNNY，才明白，谜底在于他的眼神。无论表情动作如何放荡不羁，如何故作姿态，JOHNNY的眼神总是掩饰不住他内心深处的沉稳坚毅，以及傲视一切艰难险阻的无畏气概。
　　在家乡住了10日，我要启程离开了。
　　临行前，我向祖母道别：“奶奶，请你照顾好自己，希儿下次再来看您。”
　　祖母拉着我的手叹息，好久才肯放开：“奶奶知道，我的小孙女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朋友们身边，像是放下心头大石，我马上轻松了很多。
　　邦努好委屈：“我用尽心力，都无法使你如此开怀。真是不公平。”
　　我失笑——这个人，真是奇怪。“是我自己的问题，在陌生的环境里总是不自在，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你的笑容，只想你快乐。”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完全是100分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这么苛求呢，我亲爱的BONO？”
　　是的，我一直不快乐。但这是天性使然，与他无关。
　　邦努越来越忙了，一个月内几乎有整整四个星期的时间都在外面出差。剩下的一点点时间，时刻粘在我身边。我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么亲密的接触，他再帅气也会有点审美疲劳，便对他说：“帅哥，你这是24小时监视我也。”
　　“不看紧点，你会跑的。”他毫不介意我的故意冷落，依然笑嘻嘻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
　　我无奈。对于我这么心理阴暗的冷血动物来说，这个人明媚和煦犹如阳光，在带来温暖的同时，也让我的隐私无所遁形。
　　他索性买来花和戒指：“希儿，嫁给我吧，以后我出差也要带上你，就可以天天不分离了。”
　　我但笑不语，只收下了鲜花，把戒指退回去。
　　邦努不肯收回：“我给你时间考虑，多久都可以。那一天你愿意带上它了，我们马上就举行婚礼。”
　　那种吵吵闹闹的中式婚礼？——我的天。
　　是时候了么？我隐隐地心痛。
　　“你知道，我一直在攻读英语，为的就是到外面去读书和定居。未来十年内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的承诺，邦努。”我实话实说。
　　“我等你。”
　　“你要等什么？”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等你改变主意——你不会舍得离开我的。”他坚信，“希儿，不要把未来设想的那么死板，请给我一个机会，和我一起努力好吗？”
　　我默然，收了戒指，放在抽屉里，不敢再去碰它。
　　朋友们见我郁郁不乐，都很奇怪。在他们的观念里，男欢女是自由不过的事情，两人合则来不合则去，潇洒自如。他们不会明白我的顾虑。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对BONO讲过。其实我一直对他父亲的那个巴掌耿耿于怀。实在无法想象，以后每年有许多个节日，在和他回家的时候，面对着那一张张挑剔的脸，于我这样酷爱自由逍遥到了极点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我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绝对不会为了他而牺牲自己的自由，看在他的份上去承受这些。我们注定有缘无份。
　　邦努不肯相信这些理由。“是你杞人忧天而已，事情哪里有这么可怕。”
　　我也希望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