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镜》艾普莉

4、物是人非

　　“……吴……邪……”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看不得堂上那人戴着面具似的笑容，听不得那心头惦记的人貌似亲近实则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冷淡言语，张起灵动了动嘴唇，还是喊出了那在心间百转千回的名字。
　　每一次叫这个名字，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那个笑起来一脸阳光的青年不知怎么的天生就有招惹麻烦的属性，有他在的地方粽子血尸尸螯人面鸟层出不穷，与其说是倒斗小菜鸟不如说是怪物吸引器，再加上和那个王胖子一搭档，危险程度简直是翻番地涨。
　　他不适合倒斗的。那双干净的眼睛，那双干净的手。不该干这行。
　　可是否定的话，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或许是一种说不清楚的自私吧，就算是明知他会受伤，就算是明知是危险的路途，还是想要留这个人在身边。
　　什么时候连道上赫赫有名的哑巴张也会为情所困了？
　　还是说，这就是他们常说的，爱吗。
　　……愚蠢。
　　好笑的不止是那些自以为了解自己的人。可笑的还有自己。
　　注定了没有过去没有将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懂得爱。愚蠢。
　　就这样吧，在能看得到的地方护你周全，你想去哪儿就由得你自己好了。我不能做的更多了。再继续沉迷也是不会有结果的。于你于我都是一样。张起灵，永远不能爱吴邪。
　　可是你笑起来的模样……那是我这些年里，唯一可以触碰的光。
　　握着鬼玺的刹那，青铜门缓缓打开。我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走掉。上一次离开的时候给你的笑容似乎除了给你带来无尽的烦恼和执着别无它用。那么，就这样吧。当做我是无情的，没有感觉的，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好一点？
　　墓道漆黑，我应该是早就习惯的。你快要破音的嘶哑喉咙吵得要命，可是一瞬间涌上心头的酸涩感情陌生得让人想哭。心软，多情，柔弱，都是伤害，并无益处。或许你也将再次被归为我那些失去了的记忆之一，无法再想起。
　　所以，干脆不要回头吧。
　　海枯石烂终易悔，天长地久早别离。人类许下的誓言往往都是虚假，所以我从不承诺。身为土夫子，我看过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之前的我也从不曾在乎，毕竟，行走在这世间我有我的使命，其他的，丝毫不值得我关心。
　　可是，会有例外吧。
　　如果不是的话。看到你毫无笑意的眼睛，心脏被攫紧的痛楚，比尸螯钻进伤口还要疼。这样的感情，应该叫什么呢，你还愿意为我解答吗，我的……吴邪。

　　吴家的小三爷是作为吴家唯一的独子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幸好他的天性里是温和善良的才避免了成长为一代纨绔子弟的命运。可是自打跟着三叔下斗，遇见了那个叫张起灵的人，他的命运就不可逆转地偏向了某个无法挽回的方向。
　　将纯真的自己埋葬，把所有干净的过往丢弃。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做的意义。或许，只是为了在这片永无的黑暗中，尽可能久地，等待你吧。
　　为了等你。我甘愿永世留在这黑暗之中。再不苏醒。
　　这样愚蠢的情感，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告诉你。
　　睁开眼睛，置身于这雍荣华美的大堂，古色古香的摆设，怎么看都像是个荒诞的梦境。可我偏偏就是生存于这梦境之中。
　　说出那样冷淡的话语之后，大厅里静默了许久。那些伙计都被遣走，偌大的大堂只余我和张起灵两人。听到自己以冷静而温和的声音对那个思念了许久的人说出那样的话时，我还以为我的声线会颤抖。可是没有。
　　看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也薄情得多。
　　呵……吴家的小三爷，曾经的小天真，什么时候居然也配得起这“薄情”二字，真是荣幸。
　　张起灵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放任自己的视线凝固在吴邪的身上。干净挺括的衬衫，大拇指上泛着暗色光泽的玉扳指是唯一的饰物，就算很少再下地也还是稍显苍白的清瘦面庞，鲜少再露出当初的天真笑颜，清澈的眼睛里窥不见喜怒，有的只是无尽的沉默。明明还很年轻，明明还是那个清秀明朗的青年，为什么还是有些东西不见了，不一样了？哪怕用尽一生去交换，也换不回那样的曾经……你是如何在没有我的世界里，独自成长的。吴。邪。
　　“……我是回来找你的。吴邪。”沉默良久，张起灵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在黑暗的墓室里与那些怪物以命相搏他都不曾害怕，可是面对着噙着微笑的“吴家小三爷”他却感到至深的疲倦与恐慌。他——张起灵——居然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我只是……害怕那个人，冷酷地回答我——“不好意思，小哥，我什么都能给你，唯独这个办不到。你要的吴邪，早就死了。”忍耐着心底浮起的疼痛，吴邪冷冰冰地回答道。
　　高中的时候为了替同宿舍的兄弟写情书，吴邪专门上网查过不少资料。其中有一篇散文里是这么说的：一个人，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是的。我做到了。
　　我搭上了前半生的人生，搭上了我的三叔，搭上了潘子搭上了胖子搭上了我的命，只是为了求一个答案。
　　然后用漫长到窒息的余生，换来一场永无的等待。
　　我已经厌倦了，小哥。从我接手吴家起，我就一直在对自己说。吴邪，放弃吧。你再也做不成张起灵的吴邪了。这就是宿命要求的代价。
　　于是我才懂得，故事的真相往往并不复杂，只是残酷，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就当做时候教训吧——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不要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要执着地求一个痛苦的结果，不在乎曾经同行，不在乎曾经拥有，什么都不要在乎。可以失去一切可是至少你得爱我。我用我最美的年华换你的感情。如果以上都做不到，请不要让我，遇到你。
　　小哥，你走时我来不及问你。这样的话，算不算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