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镜》艾普莉

1、不堪回首

　　吴邪其实有听到的。
　　那个时候，张起灵，闷油瓶，小哥——随便哪个称呼都好，他知道都是他——那个人临走前，有说过的。那句话。
　　“……吴邪，我愿意，用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
　　声音里是未曾展露人前的温柔低沉。滴的出水的深浓感情。那是小哥不为人知的一面。只他一个人。
　　我吴邪。何德何能。拥有你的心。
　　吴邪在陷入黑暗中之前的最后一秒，唇边是一抹苦涩的笑容。
　　“……可是，来不及了，小哥。”
　　无论用什么做交换都好，我的天真，你的吴邪，都已经失去，再也挽不回。
　　“人们之所以珍惜天真，是因为他们的天真早就死了。所谓的天真，纯洁，一切美好的情感，在这个世界上，都活不长。你说我说的对吗，小花？”那年的大年三十，长沙下了很大的雪，大到覆盖了整座城市成为一片寂静的雪野，世界像是睡着了，并且再也醒不过来。炉子里的炭火还在燃烧，吴邪端起一盏龙井，浅浅地笑了。还是龙井好，嘴里淡淡的苦涩透着江南水乡的香气。那是除了西湖边的那家西泠印社和王盟以外唯一可以供他凭吊当初的自己的东西。
　　炉火的温暖光芒映得解雨臣那张娇妍的脸格外耀眼。解家的少当家的脸上没有笑容，有的只是和小三爷的笑容一般清浅的哀伤，如同雪夜的雾，笼罩在那张美丽的脸上，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
　　他点了点头，遥远的眼神投向窗外的雪野，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人的身影掠过了他的脑海。那个戴着墨镜微笑的人……幻觉一般……呵。是啊，还在做什么梦呢。梦这种东西，不是早就与自己无缘了么。他扬起嘴角，笑容瑰丽如同暗夜中的曼陀罗，只是透着一点苦涩：“……是，你说得有道理。”
　　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早就死了！不管自己，还是吴邪。那些年月里的单纯的自我，早就死了，连同那颗跳动的心，早就一并埋葬。

　　上好的梨花木打造的全套家具。光洁的漆面，连一根毛刺都没有。吴邪带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抚过椅子的扶手，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可是那抹笑容里，看不到快乐，看不到高兴。有的，只是来自永无乡的黑暗，和冰雪般的冷淡。
　　这是吴邪最近新建的堂口。自从三叔失踪，那些旧的堂口被雷子掀得差不多了，再加上那些老伙计也是四分五裂，好不容易在小花的帮助下收拾了残局重整了颓势，正所谓新年新气象，吴邪一高兴就订做了一套梨花木家具装饰新堂口。
　　说起来底下人还真是摸不透这位小三爷的想法，到底明面上是做古董这行，吴家又是长沙有头有脸的瓢把子，一般不都是用些老东西压场子么？干嘛非得用新做的家具，而且还是不算怎么名贵的梨花木？
　　不过这原因恐怕只有吴邪自己清楚。
　　他不喜欢那些明器和古董带着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比尸气要淡，可是透着一股冰冷。他不喜欢。会让他想起那个人离开的那天长沙下的第一场雪。
　　而且……梨花木。当初收古董的时候，那个人破天荒地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喜好过。“……吴邪，我喜欢梨花木的东西。简单，香气柔和，像你。”
　　就当做。是纪念也好。当初的自己没了，当初的你也没了，留点念想也好。是吧，小哥。吴邪撇了撇嘴，大大的猫儿眼里透着说不出的孤单和凄清。
　　只可惜，没人看见。
　　正趁着院子里没人，难得闲下来的吴邪发着呆，摸索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玉色剔透，成色不错，杂质也少。是上次伙计下地时贡上来的好东西。也算是龙脊背了。为了不驳手下人的面子，他笑了笑也就接了。平日里他是不喜随便拿手下人用命换来的东西的。不是因为单纯善良，他只是不喜欢沾着人命的东西。
　　脏。
　　他眯着眼睛屈指抚摸扳指上的图案。那隐隐的青色，像是只踏火焚风的麒麟。就是为了这个他才动了心留了下来。
　　麒麟。仁慈的神兽。
　　哼。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真的仁慈，为什么不把小哥还给我？所谓的仁慈，不过是强者伪善的面具而已。老天，命运……这种东西不是向来最无情的么？谁会对他们产生幻想呢？只有那些愚蠢而天真的人吧。
　　譬如，当初的我。
　　吴邪握紧了拳头，扳指紧紧陷入肉里，冰凉的玉石贴着肌肤，透骨的凉意。正在这时，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进来，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吴邪皱着眉——这么没出息，也不只是哪里教的。他按捺住心头的烦躁，温言询问：“出什么事了。”
　　那伙计擦擦额头的汗，支吾了几声，见吴邪面上有些不耐烦这才磕磕巴巴说了清楚：“……那个，小三爷，道上的哑巴张……回来了。就在，就在门口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