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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番外3遇你之前失你之后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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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后一夜无眠。
晨光破晓——方正的玻璃窗也慢慢亮腾起来。安德鲁将灯罩盖好,然后起身简单洗漱一番便披上黑色斗篷,拿上配好的药剂便出门了。
药剂外加点西西芒草便有良好的治愈效果。安德鲁从药剂店老板那里毫无意外的拿到了丰厚的报酬,额外加一袋子银币——希望安德鲁以后都将配好的药剂卖给他,固定时间收购,药剂单收价还可以再提高一点。
药剂店老板精明的笑眯着眼,咧开嘴看着矮货柜前全身兜着黑斗篷的奇怪售客。快答应吧,附近没有哪家药店出的价钱比他给的还高了啊。
可半天也没有等到答案,黑色斗篷在稍许昏暗的室内像凝结停滞的墨色固块,黑压压让人喘不过气来。老板的额头开始沁出些许冷汗来,适才得意志满而微微翘起的两撇小胡子堪堪耷拉下来——糟糕!得说些什么好补救一下。
他知道他一出口便是坏了规矩,收购难求的特效药剂主客间向来不多言,价钱一开始便定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问来历,不寻归路。况且有能力炼制、出售这种奇特药剂的必定不是普通人,大多怕是拿捏不住的。
……可,可这小小一瓶的药剂实在好卖……出售给贵人老爷们的话,翻个十几倍也是可以的啊……
如果有稳定供货的话……
……
老板嚅嗫了半天,不知说些什么好。对方气息太沉默,实在估摸不准。他低着头只敢看着对方及地的斗篷边沿,心一直高高悬在嗓间。
…唉
……早知道就不该招惹这古怪的人!!
…………
冷眼看着老板额间布满细密密的冷汗,安德鲁什么都没说。他拿着报酬转身离开药剂店。
——‘吱呀’
店门合上了……
……呼
老板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总算走了——可是没有拿那额外的报酬。
……算了算了,这笔生意不做也罢。
固定时间收购?……嗤
安德鲁在心底冷笑,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应付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平日换些金钱不过图些方便而已,顺便练习一下魔法药剂的提纯。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最重要的事是什么。至于那些人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还有一年…还有一年了啊。尽管厌烦等待所带来的闷苦与孤寂 ,昂首盼着时间也转瞬只剩一年,滋味却是悲喜参半。
……三百六十五天,怎么办?过往苦熬近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现在哪怕只剩一天,都显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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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药剂店拐角便是宽敞明亮的街道。灿烂的阳光自蔚蓝的天穹一倾而下,铺洒在镶嵌着鹅卵石的干道上散射着温暖和煦的润光。街道两旁零零散散的摆着一些小摊,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空气也杂糅着各式各样的味道,声音。有香甜糯软的面包香,还有沿街小女孩叫卖的鲜花香。还有那制铁铺‘叮叮当当’敲打铁器的声音。节奏是慢的,但也许下面潜藏着波涌的暗流。世俗的生活就像一汪流水,偶尔在下个拐角处就能激起一簇剔透的水花。
裹身在斗篷里的安德鲁慢慢放慢脚步,处在人流中的不适感很快隐去。他微微闭眼缓缓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勾起唇角,略闲适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快。慢的。黑白的。彩色的。——他不贪恋这样如烟花般短暂脆弱的温暖。这些温暖与他而言也许是个美丽的幻觉,从未拥有。
“——啊!先生!”稚嫩急促的声音,在意识到撞到人后,“——对不起!!”微颤的声音中夹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失措。
但是这个撞上安德鲁的小家伙很快便扭头跑开了,慌乱的神情就像身后有人要拿走他的性命一般。
被人打扰的安德鲁毫无怒意的稍稍稳住身形,嘴角仍然挂着那一抹有点凉薄的微笑。是个乞儿,就像以前的他那样。
他当然知道那个瘦小的小家伙为什么要撞上来——无意外的话,他的钱袋应该被偷走了。
但是这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斗篷帽下的安德鲁继续慢慢的走着,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的那样。就像流畅的哑剧播到一半被强制打断,但是没关系,因为这一小小的突发情况很快就会被后续剧情掩埋,被人遗忘。
不出意外的话,当小家伙抖出那些银币的时候,手心便开始奇痒难止,数月后肉被慢慢腐烂掉会露出惨白的指骨,并伴随着绵绵不绝如齿咬般的隐痛。当然,一切都会好的,数月后白骨生肉。
然后……?
然后啊,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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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个小家伙和那时的自己还真有那么点点相似。所不同的是,他也许还会继续在卑微的命运里挣扎,但那时的自己却以为这糟糕的一切即将要结束了。
…
……
海水吞没了最后的光。安德鲁想也许自己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没死呢?尽管他现在又站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没有海水,但衣服是湿的。周围寂静无声。这里也许就是地狱?
安德鲁不知道。他尝试着走了几步,脚还是那双脚,但鞋子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手轻轻放在脸颊上,之前被冰凉的海水泡着有稍许微凉但还是能感觉一丝温热,手还是那双手。
他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怔怔的不知该从何去,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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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然后就这样遇到了自己都不知从何起的执念。
安德鲁置身在这样一个偌大的空间里,头顶上是巨大的半球形穹顶,壁面上排列着自下而上逐渐缩小却整整齐齐的门式方块,凹凸有致,光影交错。
地面的角落零星散布着一簇簇有半人高大小不一的晶莹剔透的微蓝冰晶,还滚落着些如拳头般大的冰形圆球。入眼处皆是一片如冰雪般的清寡,就像是在冰山深处,却盈盈的透着水色。
偌大的空间里,如镜子一般被折射得通体明亮,室内之物皆被照得毫发毕现。安德鲁当时只是在黑暗中顺着远方的微光寻了过来,却不知道闯进这样一个如秘境般美丽的地方。他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一时愣愣的回不过神。
虽然之前在海水中浸泡,但身上仍然沾着灰黑色泛着冷腻的秽物,与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安德鲁不由得局促地收了收脚趾,尽可能减少他带来的污秽。两只瘦小的脚丫踩在这样剔透的地砖上,小小的脚趾甲缝里还藏着难洗掉的黑色垢污。这样做就好像能踩少一点似的。
在安德鲁还在稍稍为肮脏的自己感到些许难堪的时候,空中蓦地传来一阵女声。腔调似柔滑高贵的丝绸堪堪拂过娇嫩的肌肤。却又似一响惊雷猛然平地乍起。
“你来啦。”尾调微微卷儿起,不难听出‘她’此时心情不错。
安德鲁不由警觉慌张地退后几步,他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人。视线迅速地扫了一圈,稍微稳稳心神。却见一簇近两米高的冰晶后面拐出一个纤细曼妙的身影来。齐腰的乌黑长发柔顺的垂在身后,肌骨如冰,挺直的琼鼻下是盈浅泛着水光的瑰色薄唇。精致的妆容却拼成一张沉寂的脸,尤其是那一双空泛着风雾的漆黑眼眸,似一场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会在霎时间湮没了世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明明不过十六七的年岁,却似寂寥地站成扬扬大雪中一块粗糙的石碑。
她淡淡的视向安德鲁,恰似打量。安德鲁有点难堪的缩了缩单薄瘦削的肩骨,明明以为相貌这些的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可是面对这样如神明般的存在,肮脏卑微的自己就像侮亵神明的不敬。
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又像是维护那可怜的小小的自尊心。虽说低着头,可耳朵却朝着她的方向小心翼翼的竖起来,不敢漏掉一个字眼。
“真丑。”淡漠如雪声音再一次传来,没有适才那微不可闻的欣愉,这次却隐隐带着些不满。
随即一股从顶而下的激流猛地垂直冲向安德鲁的头顶。气力太大,没有任何准备的安德鲁险些一头栽在地砖上。许是之前掉下海时磕到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水流让安德鲁感觉前额顶有如伤口般撕裂的灼热疼痛。冲刷流落的水珠混杂着来自身上久未清洗的异味还有隐约夹带着铁锈气色的血腥味。他摇摇晃晃的试图稳住骨瘦如柴的双腿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死死的抓住被水流冲刷得快要滑落的中裤。
“够了!!——你到底是谁?!” 带着已经死过一次的残留的无畏,尖锐的似不顾一切摔破瓶罐的质问,就像进退维谷的小兽决定最后绝地反击。只有他自己知道,过往那些偷偷掩藏在心里的愤怒就像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就这么突然溢出。糅杂着惧怕、难以言喻的羞耻、被人玩弄的自卑还有可怜的自尊心就像魔鬼一样狠狠地冲击着心脏,身体的寸寸肌肤。眼睛因为刷刷的水瀑只能用力地微微睁开,却固执的昂着头朝向她的方向,摆出一副不怕死不服输的模样。眼角微微发红映着湿漉漉的脸庞却是像在哭泣。
水流的速度慢慢减缓最后全无,唯有地上的一大滩水渍证明着刚刚的一切不是幻觉。
破坏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安德鲁愤恨地用力地抹开脸上的水才惊惧的反应过来,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凭空操纵水。
刚刚却这样质问……安德鲁小心翼翼的放下双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神么?”安德鲁小声的嚅嗫着。
就像是听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她压着声音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安德鲁不敢抬头再去看。紧接着——“我啊,你可以叫我芙妮。可不是什么神呢。也许是一只海妖也说不定啊……”依然是平稳无波的声音,不知怎么却好像被勾起了什么难言的往事。回荡在巨大的穹顶间,收音最后就像是一丝勾不破的沉沉的叹息……
…
……海
……海妖
……妖啊
赠我如斯开头,留我半生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