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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三 涧中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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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世代猛将迭出,便是女儿,也是自幼习得排兵布阵的。杨八妹小时候也曾在哥哥的军营中厮混,对于行伍风气十分熟悉。她出嫁时,太君爱惜她便给了她一批人,多也不多,二十个而已,但那全是杨家家丁,俱是悍勇坚毅的性情——只因山东府素来不太平,匪患频出,江峰又是一介书生,太君是怕他们吃亏。
八妹得了这二十个人,按着军中的旧法去训练,便是一支小小的军队。后来她又托白玉堂弄到了一些小巧的□□上,更是威力无穷。
这一番心思,全是为着心底对江峰的一片爱意。
翌日,展昭留下一半人守在府衙,保护八妹和江峰的安全,以防城中有清风寨的人伺机作乱。他知道季临风为人狡猾,只怕有变来不及躲避,便准备了一批人在城中策应。这些人马留下,以八妹的睿智和江峰的机敏,没有搞不定的道理。
展昭自己则带了剩下一半人,也不用快马,抄着昨夜摸出来的小径无声无息地上了清风山,只待把清风寨一网打尽。
“杨勇、杨毅,你们负责把寨门的哨兵制住,杨林、杨柏和杨松,你三人绕道前寨,把聚集在那儿的贼人都抓起来,剩下的人跟我去救那些被囚禁的富商亲眷。”
“展大人,敢问一句,若贼人心不死,可否下杀手?”
展昭正快速分配着各自的任务,杨林忽然问道。那青年眉头如剑戟一般,眸光锐利,不似习武之人收敛的锋芒,而是行伍中人的杀伐之气。
他们是军人,执行军令向来要果决分明,干脆利落,绝不容许暧昧不清。
展昭失笑,略带歉意地望了众人一眼,心中喟叹一声,点头道:“这些人罪大恶极,手上都是有无数人命在的。如不肯愿意束手就擒,各位便宜行事即可。”
“是。”
秋夜寒蛩泣露,西风飒飒,衰草中虫声哀婉动人。几条黑影迅捷地窜入了清风寨,无声无息地开始了剿匪。
白玉堂那张图纸派上了用场,对地形和哨位的谙熟令杨家诸人得心应手。他们本是从千堆白骨中爬出来的勇士,配合默契,行之有素,下手利落,狠辣无情,面对一干穷凶极恶的盗匪,刀光见血时眼睛眨也不眨,匕首森然的光照亮凄凄夜色。
清风寨风声寂寂,断断续续的虫鸣嘶哑凄厉。
展昭先去了地牢,本想与白玉堂一道去救人。但到了却发现那间牢房里竟空无一人。虽然知道耗子不会有事,展昭依然忍不住狠狠拧了下眉头。
“展大人,白五侠会不会自己去了前寨或者后寨,也许是见我们没来,他先动手了?”杨安见展昭眼底闪过忧色,便出言猜测道。
展昭沉思片刻,也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也许是寨子里又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以玉堂的身手,料想不会出什么事情。我们还是先去救人,回头再找玉堂吧。”
“是。”
看守那些富商亲眷的俱是江洋大盗,手底下还是有几分硬活儿的。杨家众人也是杀人的功夫,两方对上,血渐牢房的事情总是免不了的。展昭虽一向仁厚,君子心肠,剑下总有余地,到了此刻,也得纵着江湖人的本性了。
一番鏖战下来,多少有些轻伤,却是无碍的。
众人在前寨厅中聚集,展昭四顾一望,仍然不见白玉堂,不禁有几分担忧。他吩咐杨家众人将盗匪们牢牢捆了送回府衙去,又叮嘱让江峰记得安排人手护送这些富商的亲眷回家,见杨安行事稳重妥帖,展昭便放了心,自去寻找白玉堂了。
他前前后后翻找,终于在清风寨的后山看到了那一身白衣,依然飒然清傲,不似有事的模样,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落回了该待的地方。
“玉堂。”
“猫儿,你可来了。”
白玉堂神色一喜,飞掠到展昭身侧,清寒月色中见他臂上衣衫有破口,血渍尚存,眸色不由就是一寒。
“哪个伤的你?”
“无事,小伤而已。你怎么来后山了?”
展昭毫不介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月光下他端详了一下白玉堂,果然周身齐整,只是除了易容之物,除了一夜未曾沐浴有些尘土之外,还是往常模样,心中宽慰许多。
白玉堂看了看那伤口确实无碍,也放了心,笑吟吟一指躺在地上翻滚抽搐着的季临风,撇嘴道:“这老小子想给五爷下毒,我追出来收拾了他一顿。”
“你对季临风做了什么手脚?”展昭奇道。
这季临风也算是绿林里的一号人物,怎的被白玉堂整治得如此凄惨?瞧他在尘埃里翻滚踌躇、面容灰白而冷汗涔涔的模样,当真是有些凄厉,声息将绝。
白玉堂笑容艳烈,声音低沉,却有一种强大的凛然杀气:“没什么,分筋错骨手而已。这小子想给白爷爷下毒来着,我还听到他说听闻江峰八妹请你来相助,要用天寒煞毒死你呢,啧啧,也不掂量掂量,白爷爷的人能随便动么?”
他本就憎恨此人手段狠辣,行事恶毒,何况展昭本是他的忌讳。
展昭无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回去吧。”
“明早再回去好么!”
白玉堂却忽然兴奋起来,他一指头顶星汉万千闪烁,雀跃道,“猫儿,择日不如撞日,你看今夜星月如此清朗耀目,泰山就在身侧,你我上山顶看日出可好?”
他素来任诞潇洒,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知疲倦,也不在乎除了心意之外的一切。
这般纯粹的赤子心性,令人爱煞。
展昭绝不肯扫他的兴,含笑点头。莫说是此刻要上泰山看日出,便是白玉堂要到云端去遨游,他也当与此人并肩比翼。
季临风已是奄奄一息,白玉堂也不理他,兴冲冲拉了展昭的手寻了小径上泰山去。
他的心情几乎是迫切的,就像是一个夙愿得偿的孩子一样。
这么多年,几时与展昭有过这般自由的时刻……
可以化成风,在天地山间自由地行走。没有世俗的目光,没有恼人的公事,只有他们两个有情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怎不令人心花怒放?
展昭心头亦是柔情涌动,天地浩荡,明月脚下沃野千里叫人忘了一切束缚,只由着心头爱恋,牵着手与心爱的人做快乐的事情。
两人登着山麓,也不心急,遇见流泉便蹲下身,泼一捧月光般的山泉水净了手掌面容。夜色浓情如绸,若是感到累了,亦可倚松闲话,聊作休憩。待上了山顶,天际一线青色,光彩迷离,瞬息万变,但见青石如榻,周围茂林修竹飒飒,山静气清,崖下千古江流奔淌,幽然若箫鼓琴瑟。
“猫儿,来,坐这里。”白玉堂拍了拍青石榻,含笑招呼展昭。
展昭与他并排坐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二人静坐于松林之侧,一缕薄薄淡月相照,四下寂静,风声低回,如有万斛涛声,令人闻之顿生豪情,心旷神怡极了。
不觉天际大白,骤然迸出万丈红光,其色艳如烈火,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万川清寒,如剑戟直插天地之间。
流云翻卷,无一丝柔媚之态,只有恣肆狂烈的自由自在。
“猫儿……”
“玉堂……”
他们为骄然热烈的美景所震撼,一时竟无言可表。旭日灿烂红光铺洒在万川江流之上,巍然无双,却在照着那朝阳下一双相拥的璧人时,柔软光芒暖如春晖。
如是山川无言,万古常在。
谁又敢说情深不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