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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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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进城门,桂花香气乘风袭面而来经久不散,与城门处景象大为不同,城中多了些许人气儿。白姁掀开车帘,见在枫叶攘攘之中掩映着几家店铺,有酒肆、茶楼、药房………皆林立街道两旁,乡绅、小贩、官吏、幼童还有握珠着褂的行脚僧人,形形色色。再往里走,听闻几声笛瑟绕巷,寻声再行,其源头是一个歌舞坊,临街的雅座下方挂着楠木牌匾,上面却没有题写坊名,白姁觉得奇怪,于是更仔细地观察,发现上面雕着些杨柳杂花,纹理十分细腻,线条灵动如生,加之楠木香气四溢,想来若是在春日,怕能引来莺飞燕舞。
不过坊中莺燕似是不少,行至此处才听清刚才曲声的音律唱词,歌色虽是沁骨醉人,唱得却是南朝陈后主偏爱的《临春乐》。
“亡国之音也得唱了吗?”白姁自语道。
“舞乐无辜,只为怡情而生,若非听者心智薄弱,阳春白雪又怎会成靡靡之音?”尤交接话。
如此说来也有理,白姁便点头认同道:“听公子这样说,倒觉得《临春乐》入耳不少。的确,舞乐艳柔虽没有推朝亡国之力,但欣赏者却可用自己的利令智昏将其变成焚朝的硝烟,埋国的黄土。”
尤交点头,若有所思,又过了片刻才想起问白致远故交住所,欲为其带路。不想两家有如此的巧缘,白家投奔的故交是本地县丞范沛,而尤交叔父则是陵县令尤升。
“家父早丧,叔父将我们兄弟二人视为己出,悉心抚养成人。家宅与范伯府邸只隔两道街,我正好可以送你们去。”
“多谢尤公子。”白致远抱拳道谢。
汉朝高祖皇帝建汉之初,中央继承秦制设立三公九卿制,地方又承袭西楚项羽所立诸王之制,确立郡国并行制。汉武帝为了巩固中央集权,实行推恩令。历朝历代在其基础上不断发展完善,沿用至今。
先朝贞文帝以来,庶出的皇子成年后受封为王侯或任为太守,可在其辖域再对其子弟进行分封任命,尤谦与尤升是贞文帝第五代孙,出自贞文帝子郁南王一脉,郁南王曾孙是沥川都尉,生尤谦尤升兄弟二人。当年尤谦受命出征,虽战胜而殉亡于沙场,孤留下了两个儿子——尤梁十岁,尤交八岁,就此一直是尤升抚育着。尤升也生有一对双生子,长子体弱出生不足三月便夭折了,只留下次子尤仲,虽然他只年长尤梁三岁,风华正茂,心思却有老态龙钟之态,格外沉稳,什么事都吹不起半点儿波澜。
尤仲生性敦厚老实,素好耕耘树艺之事;尤梁风流谦善,广交食客侠士;尤交幼嶷聪慧,十二岁时便外出求学,而今归来,已到弱冠之年。虽然家中没有女儿,但兄弟三人性格殊异,而且都重情孝顺,因此家中既不感觉清一色男儿的单调也不感觉缺乏女儿的贴心细腻。
作别范府,尤交牵马向家中走去,数年未见,虽然几家老店已经物是人非,更名易主,但风韵仍不减离家当年,徒步四下览视,别有一番滋味。
又未行几步,远远看见一群百姓正围着热闹看,人群中间叫嚷的正是二哥尤梁。
只见尤梁左手揪着一个屠户,右手拿着刀,再抬脚向他小腹狠狠一踹,腾地让那人瘫软在地上,尤梁就势上前一步,一手将他拎起,挥着到喊:“这等不孝子留着也是无用,不如把他宰了实在。每钱肉一文,诸位百姓有要的只管拿钱,我必然一刀准!”
宽膀的屠户一听吓得面色顿失,紧缩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说:“尤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人群中还跪着一位老妪和一个女人,像是屠夫的家人。那女人只知道哭哭啼啼,不敢多说一句话,而老妪则跪倒在地上,连声求道:“尤公子饶了他吧,他以后肯定不敢了,你要杀了他,我也活不了。”
尤交刚要上前劝和,这时只见尤梁一丢手,将屠夫重重摔在地上,又抬脚狠狠踏住他的胸脯,用手指着他怒斥:“今日看在你母亲的情面上饶过你,再敢行不孝之事,我先杀你妻儿,再宰了你。”
说罢,尤梁将屠刀掷在地上,转身走了。屠户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胸前衣领被揪得褶皱印子久久未消。
“哥哥还是这样嫉恶如仇。”尤交笑着说。
尤梁问声一看竟是幼弟,狠厉的面色瞬间变得温和:“你回来了!”
“中午就回来了,路上遇见范伯的朋友来投奔他,才把他们送去范府。”
“你也是,非不说哪日到,我也好去城门接你。”尤梁语气半宠半怨。
“我要是说了,今日岂不错过了哥哥的行侠仗义?”尤交接着问道:“叔父家中都还安好?”
“一切都好,你到家便知。”说着,边抬手轻拍尤交的肩膀,“多年不见,你也壮了许多。”
“我自小体弱,没少让叔父哥哥们操心,在外多年也受了不少磨练,自然愈发健壮了。”尤交笑笑接着道,“想我那小侄儿定比我小时候生龙活虎吧。”
“他才半岁,能活泼到哪儿去?就是总爱哭,我看他自己哭太孤独,你什么时候给他个弟弟妹妹作伴啊?”
“还是等大哥有了大嫂再说吧。”尤交笑答。
“大哥还是一如从前,寄情于农田之上,叔父也由着他。”尤梁语调略缓。
“当今朝野荒糜无度,做什么都比入仕为官强。”尤交感慨道。
尤梁也默然认同,不再多说什么,眼眸之中略显不甘之色。
正逢今日尤升休沐在家,兄弟二人回到府中,见叔婶,大哥都在堂前坐着,还未进屋,他们已然起身相迎,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口中激动地唤着尤交的乳名,先前千头万绪思念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旅途一定劳累,快盥过手,去用晚膳吧。”婶母乔氏说着,又吩咐下人去叫尤梁的妻子樊氏。
晚膳都是些家常的菜肴,三素两荤,虽然不是珍馐美味,但色泽鲜亮,碟筷留香,桌上的一道炙羊肉肉质鲜美,肥而不腻,尤交叨起一块放入叔父盘中说道:“交儿在外常常挂念家中,”又叨起一块放在婶母面前,“今日看到叔父婶母身体康健,也安心了。”
“交儿懂事,你怕我们挂心也不告知我们回家具体的时日。晚膳也没特意准备,明日我吩咐厨娘做你最爱的云翡白鲢。”尤升欣慰地说。
“我们何尝不是挂念你的?”乔氏说着就要掉下泪来,“今日终于盼得你回来了。”
“三弟自小最好吃咱们陵县的白鲢了,八岁那年得了风疹,大夫让忌口,可还是吵嚷着要厨娘做云翡白鲢。”尤仲取乐道。
“我跟夫子游学,去过许多以河鲜闻名的地方,但都觉得不及家里的味道。”尤交若有回味。
“你跟夫子这么久,想来学会了不少东西,正好过几日我有位人称‘望公’的贵客要来,此人不仅博学广知,还善相术,到时设宴你一同参席,可与他多学习学习。”尤升说道。
“曾听夫子提起过此人,他是先帝还是太子时的贤辅佐,后先帝登基,他就告疾请辞,离朝归隐了。”尤交接话。
“不错,只因先帝登基前他就离朝了,知道他的百姓才不多,想来如果当初他未继续留在朝中辅佐先帝,当今朝政也不会垂危。”尤升感慨道。
“或许是望公早就料到今日之势,自知无力转圜,也未可知。”尤梁一语点破,众人默然无语。
又过了些日子,一日风朗云清,陵县城中驶入一辆豆绿的双辕马车,马蹄踏地不急不缓恰到好处,车厢方正宽敞,四面围着夹纱的青锻,绣有锦鲤绕莲,方舆通身除了四个灯笼似的铃铛车饰,再无其它车饰,但构质细腻极为考究,一抹日光照下来,在灰砖地上浮动出线条典致的车影。
城中百姓见马车驶来,虽然没有惶恐地躲避,但都自觉地退让出一条道来,不由地停下手中的事注视着马车。
“这是尤县令的官车。”人群中有认出来的。
一时间人群纷纷交头耳语:
“我一早在城门进货就看两位大人好像在等什么人。”
“听说是来了什么贵客,好像是个文者。”
“两位大人和他同乘一架,来头不小啊。”
“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然咱们事先怎么没听到半点风声?”
“尤大人本就不是好张扬的人,若不是像其他官员找个由头搜刮民脂以礼宴宾客,让我们知道做什么?”
“反正只要是尤大人请来的肯定就是贵客,那车辙印子都是香的。”
“瞧把你能的,怎么不说那马蹄子都是香的呢?比你嘴还香。”
……
蹄声随车身渐渐行远,最终停在县令官邸。府仆分散在马车前作礼迎客,府门外又围来一些看热闹的百姓。范沛扶望公下车,尤升转身对众人说道:“这位是我们县远道而来的贵客望公,今后烦请各位百姓多注意言行,切不可失了礼数,让先生笑话我们。”
“大人客气,一路上我看城中秩序井然,居民举止也颇为规矩有礼。人唯有温饱才能顾及礼教,可见尤、范两位大人尽心职守。”望公捋一捋胡须,满面慈笑,他的话说给大人们听,也像说给众人听。
府仆迎着主子们进了府,守门的小童缓缓推上府邸大门,随着两扇旧褐色的门吱呀相合,围观的百姓也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