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灯枯

21、贰拾贰 红炉点雪

　　贰拾贰红炉点雪

　　无情是被舔醒的。

　　手上有些湿意的温热，有些粗糙的触感撩拨着手掌上还未收口的伤口，密密麻麻细腻地疼。

　　但是，无情全身上下，似乎也就手上有着这么一点温度了。

　　无情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身处何处。

　　无情下意识动了动那被舔着伤口的手，想触碰，手却被握住了。

　　“别动。”

　　异常沙哑的声音。

　　握住他的手异常冰冷，无情翻手便将对面人的手腕擒住。

　　方应看见此动作没有半点反抗之意，甚是乖巧地让无情把脉。

　　无情这般机敏，哪能瞒得住他。

　　“你走火入魔了。”松开了方应看的手，无情的声音淡漠，陈述着这个既定的事实，却在末了，终是忍不住地轻轻叹了口气。

　　“……”方应看自然是没有放过无情的那声叹息，靠在冰冷的冰壁上忽的闷声笑了起来。

　　笑声从胸腔发了出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四周很静，静到无情能够清晰地听到方应看的咳嗽，能够听见血溅在石壁上的声音。

　　无情控制住了自己即将要伸过去的手，手却在袍袖中握了起来。

　　——虽然他的医术算不得精湛，但是从小耳濡目染，怎么会不明白方应看此刻惊险的脉象。

　　早在离开沧州之时，便是有着走火入魔之兆的方应看在被金人围攻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地动了杀念。

　　借由着这杀念，因着那本错了的山字经造就的功力趁虚而入，占了上风，反噬了本来苦苦压制着的方应看。

　　“无情，你是在心疼我么？”

　　方应看的手很凉，缓缓地摸索了过来，伸进了无情的袖中，将他的手中慢慢地，一丝一毫地打开，插进了自己的手指。

　　无情没有挣脱。

　　“不要对我太好。”方应看低声地道，才咳嗽完声音愈发得嘶哑。

　　“……”

　　心底苦苦压制着的野兽仿若被无情这般逆来顺受的模样给激起，在那层岌岌可危的枷锁边缘暴躁地，摩挲着它的爪子。

　　它在不安地咆哮着。

　　声音和动作都在扰乱着方应看的心。

　　而面前躺着的这个人，更是在扰乱着方应看的眼。

　　无情此时狼狈不堪，一身白衣早就被血色沾染斑驳，方应看却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株红梅。

　　那大约是年少时才入宫的宫宴上。

　　第一次进入那繁华的东京城，眼里耳里听到的全都是浮华，少年之心怎能不澎湃。

　　况且那时的他站在的可是离那京都的权力之巅上最近的地方。

　　看着台下众臣唯唯诺诺的样子，方应看面上是礼节十足还略带三分谦逊的微笑，心里早就是嘲讽万分与不屑一顾。

　　这群阳奉阴违的庸臣都能位高权重，这个只会吟诗作赋的皇帝都能执掌天下，而他，方应看，雄才伟略，惊才决绝凭什么不能让这天下换上一换，凭什么不能坐在那龙椅上享受万人景仰。

　　却就在这一群觥筹交错，虚与委蛇之间，他却看到了一抹白影。

　　那瞬间，少年的方应看大抵才真真明白了什么叫做——“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是这浓墨晕染不开的官场上一抹低调而又显眼的白色，方应看只来得及看到这抹白色的背影，却发现这背影犹如一只蝶一般，只是掠过了花丛，转瞬便离开。

　　年少的方应看自是少年心性，被勾引了兴趣怎么会轻易地放弃，拜过了正在欣赏着歌舞的皇帝便随之跟了出去。

　　……

　　于是，便见到了此生最不想放开的人。

　　那插在无情鬓间的梅花或许早已风干，被京城的风一吹就成了灰烬。

　　可是却成了他年少心头的一颗朱砂痣，随着年岁的增长却是愈发得鲜艳，根深蒂固，若是要轻易剜下，必定血流成河……

　　这本错了的山字经所成就的心魔，此刻在方应看的心里泛滥成灾。

　　方应看忽的扯住了无情的手腕，便咬上了无情的唇。

　　无情只感觉到嘴中苦涩的血腥气忽然弥漫开来，便让方应看占了先机，灵活的舌便开始攻略城池，肆无忌惮。

　　将无情的手拉过了头，抵住了无情所有微小的挣扎。

　　无情未知过了多久，方应看才离开了他的唇，方应看轻轻地蹭着他的脸，他的额头，落下了密密麻麻的吻。

　　“……你知道的，我会得寸进尺的。”方应看在无情的耳边落下了吻，轻轻地道。

　　无情瑟缩了一下，方应看吹在他耳边的热气，和若有若无的触觉让无情不由自主地便想要离开。

　　但是无情却逼着自己没有再动。

　　在这场交锋里，他能预料到什么结局，却不能让自己再落入下风。

　　“无情啊无情……”方应看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那张玉砌冰雕的面上表情依旧寡淡，而那唇上却鲜艳欲滴。

　　近在咫尺，仿若终于摘下了这朵高岭之花，让这朵花沾染了他的气息。

　　不够，还不够……

　　心中的猛兽快要破栏而出，在方应看的脑子里叫嚣着。

　　——这是他肖想了甚多年的人。

　　每每在午夜梦回，穿过神侯府的大门，躺在小楼屋脊上的时候，望向天上那轮明月，喝上一壶千日醉，想要翻身下去不管不顾地直接掳走的人。

　　但小楼的月色太美，纵然是他这般不解风情的人也愿意等上一夜，直到月色消亡的那一刻。

　　而无情之于方应看，便是那小楼上的月色。

　　纵使能够高空揽明月，却只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方应看将心底那愤怒的猛兽终是关死在了门里，不顾它的怒吼与拍打，深叹了口气，欲将困住无情的手松了开来。

　　“……”无情却抓住了方应看的手。

　　一片黑暗里，无情看不见方应看的脸，却能从方应看忽然回握住他的手的力度感受到方应看此时的情绪。

　　“我从不知道，方小侯爷是个君子。”

　　大概是黑暗给了无情一层很好的伪装，无情的嘴依旧是利的，吐出来的话却让方应看心里本来关上的猛兽倾巢而出。

　　“君子与小人，不过在你无情的一念之间。”方应看的声音咬牙切齿，应当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这么几个字。

　　多年的夙愿终于一朝而成，悬崖峭壁上的那株迎风而立坚韧不屈的花，终于松开了它的一点根茎，让攀上峰顶摇摇欲坠的人终于摘下。

　　即使跌下去粉身碎骨，又如何？

　　享受这一刻的欢愉，莫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