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缘情深》八月宿风

53、再遇郭愿怀

　　从我跪在堂上见到华之炎到他发下公文全城缉拿流云、五月还有小茶，再到我迷迷糊糊地走出衙门，这统共，大约不过一个时辰。我虽从来不觉得华之炎会小气到在这种事情上为难我，可过程太过顺遂，我总觉得有些不心安。
　　我走出衙门的时候，恰巧是日头最毒辣的晌午，明晃晃的阳光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所以当郭愿怀并着个郭萨萨在街上拦住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我眼花看错了。
　　沙尘拂过的街道有北疆特有的味道，与郭愿怀这种娇柔的美人显得格格不入，我曾经惊叹过她的美貌，如今有了华之炎作左，倒觉得她美得要平常一些，是凡人承受得了的姿色。
　　我心中有事便不愿与她多做寒暄，假意只以为她不过路过这里，与我是一场不期而遇罢了，默默低了头，就要避开。
　　“乐姑娘。”郭愿怀的声音轻柔，不大不小刚刚传到我耳中，抬眼便是她温和灿烂的笑颜，再想要佯装没看见她就显得太多余，于是只能牵扯出一个笑来，礼貌地回了一句，“郭姑娘”。
　　郭愿怀其人，传言颇多，褒贬不一，但总的来讲，大家都默认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只是聪明伶俐的方式在各人嘴里都有所不同罢了。我与她相交不多，不过一面之缘，且那次相见多是拘谨的，实在感受不来她的聪慧，由是，当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下彼此的话茬之时，我觉得，她与我，约莫着也是一般的智商。
　　郭愿怀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我也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尴尬之情溢于言表，五六息之后才听她问道：“乐姑娘这是要回去了？”
　　我一愣，想来刚才我在公堂上的表现应当也被她看见了，才会有此一问，随即点头称是，反正已经摆出了泼妇的架势，如今也实在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她与秦牧交好，就算“外”也外的不多，念及此我撇撇嘴还是回答道：“华大人秉公办事，已经下了文要抓私逃的侍婢，我回家等消息便好。”
　　郭愿怀点点头，微微一侧身好似朝着校尉府的方向走去，我亦是鬼使神差地就随了她的步伐，两人并排，均是走向校尉府的方向。
　　路上行人匆匆，无人注意到街上恍如闲逛的三名女子。
　　郭愿怀打破沉默，声音略低地说道：“将才，我见到秦牧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也端不住镇定，几乎下意识地便将目光投向了她，俨然是赤裸裸的祈求，想要从她嘴里得到一丝秦牧的消息，可只是半息之间，心中又是酸楚起来，我以为现在这样的情形，是没有人可以见到秦牧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跑到离他最近的衙门公堂上去跪上那么小半个时辰，得到了一句话，心中已是万分欣喜，结果别人郭愿怀，就是能见着秦牧的面。
　　我眼中渴求与幽怨太甚，将郭愿怀看得有些过意不去，只得讪讪解释：“其实我本意只是想拜访一下华大人，你也知我马上就要回帝都，离开太久都有些不记得那里是个什么模样，只是想从他嘴里知道，如今的云里峰是不是还太平。”
　　云里峰是包围帝都东南方的山脉，我听说云里峰并不高，也不险不陡，叫了这么个霸气的名字，只因开国之时有道士站在皇城中心，道‘龙从云里来’，由是这座小山就被莫名其妙叫成了“云里峰”。
　　我撅着嘴看着郭愿怀，心道你倒是给我编，给我接着编。那厢，她着实被我看得不耐烦，轻咳两声，又道：“与华大人言谈甚欢，见他高兴就说想要见见秦牧，没想到他就这么答应了。”
　　我心道美人与美人之间倒真是心有灵犀，你倒是想见就能见到，可心中再是嫉妒也耐不了想从她嘴里探听秦牧消息的欲望，且别人虽摆明了是要来与我聊一聊此事的，我若一副臭脸摆到底，难免要人觉得烦，想挥一挥衣袖将我挡开，遂只得摆正态度，问道：“秦牧，他还好么？”
　　郭愿怀一笑：“很好，这牢坐得犹如座上之宾，你大可不必担心。”
　　我眉头一皱，想起昨晚那个不详的梦，虽得知秦牧没被鞭子打得伤痕累累，心中到底是高兴的，可转念又觉得不对，说书先生教给我一个道理，万事与常理不符的，都得生幺蛾子，那么秦牧这坐牢坐成座上宾，我是不是已然应该忧心。
　　由是，我委婉地将这一层意思表达给了郭愿怀，从她能见着秦牧一事来讲，我觉得自己跟她的智商到底是有些差距的，问一问她的意思到底不会吃亏。
　　那厢她倒是吃惊了那么一小下，遂笑道：“没想到乐姑娘心思倒是很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是祸，是个什么意思，”说着她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我道，“不过，秦牧倒是叫我转告给你一句话。”
　　我闻言竟有些激动起来，忙深吸一口气，问道：“是什么？”
　　郭愿怀淡淡一笑：“他让你尽管回家，该吃吃，该睡睡，其他的，都不要操心。”

　　时日过了莺时，邱元便渐渐暖起来，白日的光景越来越长，冬日里少见的鸟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幽幽冒了出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府上一棵百战树不知是什么时候种下的，等到此时已是枝繁叶茂，被老门头照料得很好，这个天引来无数鸟雀，在上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鸟叫透过窗户传进来，叫我想起遥远的南方。
　　三日前与郭愿怀作别之后，我就乖乖回了府上，哪儿也不去，就在自己屋子里呆着，一如秦牧所说，该吃吃，该睡睡，什么都不去操心。只是早一些的时候吴夫人还与我端杯茶，拿些糕点，一边陪我用餐一边与我讲讲这么些年小茶她几个在府上是如何尽心尽力，想叫我去衙门撤个诉。我自是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既然初时都铁了心肠，万万没有中途掉链子的道理，他们都不顾及秦牧，我又干什么要顾及他们。
　　到后来吴夫人也就不过来了，本来她也不是小仆，没理由天天伺候我来着。我双掌已失，还没学会怎么用光秃秃的俩手腕子去适应这个世界，最最基本的就是连筷子也不会拿，如今府上没有侍婢，吴夫人又不搭理我，确实连吃饭都是个问题，好在厨房大妈虽粗粝可到底心肠是软的，每次我去厨房找吃的，她都一口一口地喂我。
　　“咕噜噜”肚子传来一声绵长的响声，我不得已从床上起来，随手穿上外衣就打算先去厨房找吃的。路上没有遇见一个小厮，也对，那些个小厮都是秦牧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说穿了也没几个真把自己当家仆，此时秦牧不在都避嫌着呢，往日也没觉得清冷，此时倒真觉得有些寂寂无声。
　　厨房里，大妈正在蒸包子，见我进去忙夹了两个放在盘子里，我乐呵呵的蹦跶过去，正凑着鼻子要闻两下，却听大妈粗声道：“你个小妮子还没洗脸吧，”说着伸手便将我的脸摆正对着门口的阳光，端详了一下“啧啧”续道：“果真没洗脸，走，先去吧脸洗了再过来吃。”
　　我慌忙摆着手道：“先吃一口吧，吃一口就去洗。”
　　大妈佯作生气：“去洗脸，小花猫都比你干净。”言罢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我忘了一眼包子，想着自己这小身板儿着实和土生土长的北疆大妈没得比，只得委委屈屈被她拉到井边。
　　说来，这厨房大妈和小茶她们可是不一样的，深信女子和汉子其实都一样，哪里会多半分娇贵，由此，直接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也不知是不是从灶台上直接拿过来的抹布随手那么一洗一拧，就招呼到了我脸上。
　　我心中那个去，可想想热腾腾的包子到底还是忍了。
　　大妈一边给我擦脸一边絮絮叨叨说女孩子要爱干净，我深以为然。
　　话说，厨房大妈还是极细心的，给我擦了脸顺道还帮我将衣服规规整整地穿好，只是我一心想着包子还在盘子里晾着，若凉了就不好吃，不好吃了作为包子大约也是会伤心的，由是一边由着大妈给我整理衣服，一边默默朝着厨房挪去，好不容易挪到门口，正要踏进门去，一声响亮的“小姐”又端端止住了我的脚步。
　　一个家丁气喘吁吁地与我说道：“小姐，衙门来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来了谁，有什么事儿。”
　　那家丁忙回道：“就是衙门的一个仆役，说华之炎让你去一趟。”对于秦牧被华之炎抓了的事情府上人多少是有些微词的，这些战场上下来的血性男儿也不管官场那一套，对华之炎都是直呼其名，半点没有敬意。
　　我闻言心头微微有些梗，不知是不是秦牧那边出了什么变故，由是转身立时朝着衙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