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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暖暖身子洗洗马 ...

  •   尔后几日,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明显减少,除了个个头儿与我差不多的小姑娘外,别的侍女医女都该干啥干啥去了,大夫也不过隔三差五再来看看我,调一调药。
      再过几日,我的伤好了个八九不离十,秦牧寻着这个借口将我从病床上赶了下来,给了我份洗马的工作便自顾自去了兵营。
      我拖着一条有些瘸的腿走到马厩的时候,真心觉得洗厕所都比洗马来得轻松惬意,因着洗厕所也便是臭一些和脏一些罢了,而洗马除了臭和脏,还得忍受活动臭味散发源的各种状况,比如一匹还没有名儿的小黑马总是喜欢放屁,且总是喜欢在我帮它缕尾巴的时候放屁。再比如秦牧喜欢的一匹英俊的赤炼马枣泥,无比的喜欢打嗝,吃不吃草都喜欢打嗝,也难怪秦牧那么喜欢它,结果带上战场的还是那匹通体玄黑的宿疾,想来不论是谁与人拼命的时候自己的坐骑在不断地打嗝都有些受不住。

      话说回来,当日我洗完马后无处可去,秦牧既然已经将我从他的房间赶了出来,我断然是不能再回去的。在校尉府上把暂代管家做成正式管家的吴夫人苦着脸跟我说,这校尉府看着热闹,可地盘毕竟小,下人房少都住满了,客房秦校尉不点头是不敢放我进去的。
      偏偏这几日秦牧都要宿在北营,他点不点头府上的人都一无所知,可没人敢为了我这么一点点小事跑到军营去叨扰他一两下。
      我见她的表情十分纠结,大约确实不知该如何安置我这个前几日还住在她家校尉的房里,如今却被赶来洗马的人。
      我十分通情达理地说道:“吴夫人,我看见这马厩二层上堆满的是谷草,我住在那里也行的。”我这么说当然不是真的想去睡谷草房,不过是给吴夫人个台阶儿,其实言下之意是,我都如此这般谦和达理,你忍心那么对我么。
      不过我显然是不太了解这个吴夫人的,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还是我太傻,只见她右手握拳重重在左手掌上一击,笑道:“乐姑娘果真通情达理,我这就去给你找几床被褥来送去谷草房。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马厩。我愣在原地心道果真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不能将暗语表达得恰到好处么,只觉一阵冷风从足下吹过,小黑马放屁的声音和枣泥打嗝的声音同时响起,叫这萧条的夜晚显得更叫人无所适从。
      末了,吴夫人果真叫人送了一套被褥来,规规整整铺在了大堆谷草之上。
      我这个人从小吃苦,没享过什么福,这谷草在背,被褥裹着周身的日子曾是我梦寐以求的,偏偏这几日养伤被养出些矫情来,竟睡在谷草上觉得有些扎身,也不若躺在床上那般暖和,彻夜辗转,每晚只能将就着睡上两三个时辰,次日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刷马。

      这般又过了三五日,总算也有些习惯起来。
      子春初三,气温鄹降,我刷马的时候竟不意将指头冻得通红,晚上窝进被窝,直到睡着手脚都还没有回暖的迹象,叫人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
      不察又入了四年前的那场梦境,秦牧从身后将我抱住,怀疑的目光在我头顶打旋,我明明看不见,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秦牧没有说话,显然是等着我继续,看我能将这明摆着的事实吹出怎样一朵花来。我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还插着一把刀的腹部,因着衣服已经脏兮兮的不辨颜色,竟也没有觉得血有浸出来的迹象,这叫我无知既无畏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我抬眼低声说道:“我不是盗尸财的,我是来找我爹爹的。”
      秦牧抓着我手臂的双手稍稍紧了紧,毕竟还长着一张尚挂稚气的脸,不大的年岁总是不愿将人心看得太坏,就算是战场上打滚的人也容易相信他人的话。
      我见谎言有了成效,便再接再厉道:“我爹爹参了军却没了音信,我哥哥前些时候死了,我都没法跟我爹爹报个丧,听说他这几日上了战场,我无法才找来的,若是他死了,我也好帮他敛个尸,若是他没死,我才好接着找他去。”
      秦牧双手松了松,让我在他怀里躺得更深些,更舒服些,嘴上却好不饶人地续道:“若你不是盗尸财的,为什么还要每具尸首都去摸上半晌。”
      我想了想,忽觉腹部疼痛,想来是受伤之初一时间疼痛骤起麻痹了神经,此时休息了那么一会儿会儿,反倒觉得愈发地疼了。
      我这个人虽受过苦饿过肚子,却鲜少受伤,这般疼痛一来是真的很痛,二来从未受过这样的伤自然心中是害怕的,这么一来二去便毫无征兆地流下眼泪来,这情景落在秦牧眼中便比着刚才更加悲戚更加真实一些。
      夜色沉得厉害,似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反手握住了秦牧的衣襟道:“我爹爹参军以前,我在他军服上这个位置绣上了他的名字,这两三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他长变没长变,再说,这地上躺着的有几个五官还辨得清的,我只能这么去寻我爹爹呀。”

      身旁一声叹息响起,不知真实亦或是虚幻。
      悲伤似乎还没有凉透,睁眼是透过草棚印下来的星空,那是我能得到的,最美的图画。
      我记得那年那时,秦牧轻易便相信了我的话,这本是叫人愉悦的结局,可如今却忆不起当初的轻松,反倒是心里悲得发凉。思索怆然间,忽觉身旁不若昨日那般清凉,转头才见秦牧头枕着双手,平躺在草垛上,兀自盯着漏下星光的草棚发呆。银色的甲胄被他扔在脚旁,明明穿着常服,手腕上却还裹着皮革制的护腕,这般混搭,倒别有一番粗犷的味道。
      我看着他有些发怔,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却听他轻轻浅浅道:“做恶梦了么?”
      我道:“没,就是有些冷,睡不安稳。”
      秦牧闻言也不动作,半晌才伴着浓重的鼻音呢喃道:“快入冬了。”说着便没了响动。
      我本觉得这话不过应是个楔子,下面还有诸如“天越来越冷了,你还是住在房里吧”之类的话,不过这四个字却确确然地成了既不能承上也不能启下的孤家寡句。
      我思忖着这人好似也非个怜香惜玉的,兴许我嚷着冷他还会往我身上再泼盆凉水,既然这般我还是不要再自讨没趣儿的好。
      又过了半晌秦牧又喃喃道:“我记得我北上那一年恰好也是这么个天,明明万里无云,天气晴好,可就是冷得受不了,半夜也是冻得睡不着,便只能呆呆地望着天,那时便想,若是可以不饿着肚子望着这天,应当才是愉快的。”
      我紧了紧胸前的被子,觉得这温暖决不能叫他扯了去,然后才礼节性地说道:“那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再看这天是不是觉得漂亮多了。”
      秦牧笑道:“现在又有现在的烦恼,总是不能心平气和地去欣赏造物赏赐的美好,”说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真是烦恼重重,我认为他此时有吃有喝多少也算个权贵,若有烦恼那大约也是自寻烦恼,却听他又道:“乐馥,你当年北上的时候是个什么情景。”
      我想了想,默然道:“那时年纪不大,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是个暖和的季节,除了肚子饿好像也不是很冷的模样,而且那时心眼儿浅,一个人睡在野外竟也不怕。”
      秦牧问道:“逃荒?”
      我点点头道:“是,几年干旱地里没有收成,我叔叔婶婶也没办法才把我赶出来的。”
      闻言秦牧倒是微微有些吃惊,转头看着我道:“你爹娘去的早?”
      我继续点头道:“去的早,我娘生我的时候就去了,我爹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去的,不过他成日里就知道读书,也不大顾得了我,所以多是我叔叔婶婶照料我,他们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让我逃出来。”
      秦牧想了想,“哼”了一声道:“还以为是富贵家的小姐出身,律法倒是懂得不少。”
      我想了半晌诚实道:“都是我爹讲给我听的,其实左右也就是调戏良家妇女那一条,大约我爹怕我大了嫁不出去,懂得这律法便能上街自己物色去,看上谁了就去官家告他非礼,这般便能顺利出嫁了。”
      秦牧嘴角不动声色地一抽,沉默良久才道:“你爹真是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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