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妆》冰粉芋圆

1、第 1 章

　　琅代是北方的小国，但它的国都“华（hua4）若(re3)”的繁华却丝毫不输于大国。
　　而捧玉阁是华若的一颗明亮耀眼的星，在墨染的黑夜里，闪烁光芒。
　　今天，那个人又来了。
　　我端着漆雕的托盘呈上一壶他喜欢的“烟雨晓雾”，他伸手接过，右手小指第二关节处一道斜环伤疤，不深不浅。他微微抬头，明朗得有些锐利的眼睛淡淡地露出笑意。夜里的烛火反射出他身上穿满暗纹金线的锦衣，闪烁得如遥远的繁星。
　　珠帘之后，一道娇俏倩影浮动，点点流出动人的乐音。
　　她，是捧玉阁的头牌，却在一年前，那个人来过之后，再也没有独子为别的客人献艺。可即便如此，她在捧玉阁的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她的名字，叫“水芝”，正是印证了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寓意。
　　她，是我如今服侍的姑娘。
　　至于那个人，捧玉阁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很有钱，也有权势，人称——凌二爷。不过，在水芝面前，我听他说过，可以叫他凌昭，但水芝姑娘却总是唤他“公子”。
　　而我知道，他不叫凌昭。
　　“你真的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么？”凌昭问。大概是半年前，他就向水芝提过，可以帮助水芝离开。
　　水芝摇头，一曲已毕，她缓缓走过来，步态轻盈，不舞如舞：“想我这样的出身，出去，还不如待在这儿。”
　　凌昭放下茶杯站起来，负手走到窗边：“醉生梦死，麻痹自己。”
　　水芝轻笑，发间珠花微颤：“你又何尝不是？”
　　凌昭淡淡地叹了口气，转身看着水芝：“所以，我当你是知己。”
　　“能结识凌公子，水芝此生无憾。”水芝垂头敛衽，微礼的姿态柔若无骨，让人无端生出怜爱。
　　凌昭随便笑了声，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水芝，快开门！”
　　是九娘的声音，她是捧玉阁的老板，如此匆忙而来，也许是那个南少爷又闹事了。水芝开门后，九娘简单地说了两句，果然是南少爷在大厅里吵着要见水芝。水芝微微凝眉，吩咐我先陪着凌昭，自己便提着裙子随九娘出去了。
　　南枫是琅代国相的独子，在华若时常胡闹，不过心性倒不坏，只是对水芝一片痴心，奈何国相大人不同意，水芝自己也不愿意，故而他隔三差五就来闹，九娘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发起疯来的时候，也只有水芝才劝地住。而我，对南枫一直有一种敌意，大概是因为，他与某个人，眉眼之间有几分神似罢！
　　凌昭微微折身朝窗外一看，果然围了不少的人，因为此处是四楼，所以下面到底在说什么，听不清楚。
　　“南堇薛这个老狐狸，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了！”凌昭淡淡地说着，语气中却带着不少气愤。
　　“公子还是莫要议论国相。”我微微欠身说道。
　　凌昭转身看着我：“我就随口说说，你还怕被旁人听到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我又行一礼，淡然而答。
　　凌昭一笑：“无所谓，不过我记得我好像说过，让你称自己的名字。”
　　“是。”我也不喜欢自称“奴婢”，可身在这样一个地方，不忍，如何能活？不活，妄论他想！三年前，我被人牙子卖到捧玉阁，九娘想把我培养成第二个水芝，可当年的我，不懂得迂回，不懂得隐忍，吃了不少的亏，我划伤了脸，也落下一身病症，九娘愿想落空，却也没有放我离开的意思，我便沦为捧玉阁的婢女，供那些姑娘们差遣，很多以前的十几年里从来不会做的事，甚至是我认为卑贱到极致的事情，却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还做得很好，只有这样，才不会挨打，不会挨饿受冻，不会被灌毒，不会死。
　　“白心……”凌昭轻声叫到，但由于他的语气太轻，我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叫我，他的眼睛哪里也没有看，突然一个锋利的眼神落入我的眸间，我倏然一颤，这才发现，原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锐利。
　　凌昭淡淡一笑，伸手甩出几枚暗器，描了荷花的窗户纸上溅出鲜红的血迹，我陡然一惊，原来是他发现了藏在暗中想要杀他的人么？我赶紧往凌昭的方向退了几步，他拉住我：“吓到了？”
　　“我……”我底下头，没有看凌昭的眼睛。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荒凉又诡异的山谷，那些与我一起出嫁的侍女一个个地躺在地上，都死了。
　　那天，我一个人在深谷中走了好久……
　　凌昭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他们都在外头，不必害怕。”
　　我这才将思绪收回，抬眼看着凌昭，点点头：“他们还会再来么？”
　　“不会！”凌昭自信地答道，但他的眼睛里却藏着一副棋者的较量，我猜，那些杀手的主人与凌昭之间，一定有不可解，也不可说的恩怨。
　　“可目的并没有达到，不论他们的目标是谁。”我继续说道。
　　凌昭拂了拂衣袖，笑道：“你倒是聪明，猜出是来杀我的！”
　　“我……”我低下头，尽管我最后补上了那句，他依旧能分辨出，我一时错语而知悉的内容。
　　“他们的确不会放弃，不过，我不会让他们再出现在这里。”凌昭没有计较我的心思，一字一句，好像一切都那么容易一般。
　　“白心相信公子。”我垂头半礼。
　　凌昭朝窗外瞧了瞧，道：“你家姑娘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跟我去一趟。”
　　“去哪儿？”我问。
　　凌昭难得神秘地笑着，眼神明亮如星，隐隐透出如一个发现新鲜玩意儿的孩子一样的欢喜：“我的住处。”
　　“这……”我犹疑了。
　　“你很忙么？”凌昭问。
　　“白心随公子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