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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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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武仰面浴在汤池中,慵懒吞吐着手中的宝青玉紫琉璃烟,神色倦怠。
她生的面目寡淡,因生前几乎从来不曾笑过,此时脸色便像笼着一层薄雾,喜怒无常也不会分明的表现出来,似极她的性子。
夜色暗沉,空气中凝满了粘稠腥甜的气味,央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放松一般微微叹息。
一池血水,明明腥臭得吓人,可池中人,单薄又动人,仿佛享受得很。
阮擅看着这一幕,渐渐生出反感。
她在近八百个年头里,游历了四海八荒,也算遇着见不少妖物,眼前这位是她这副年岁里看到的独一位。
执念委实过深,想到她和自己还有一段孽缘,不觉头疼了几分。
央武也看到了她,极为难得的皱了下眉头,她紧了紧手中的鼻烟,温声道:“尊神好来处。”
言罢,又深看了一眼阮擅,才娇娇道:“奴沐浴的模样可是上佳?”
阮擅望她,“你在人间做了这女帝期年有余,夺人命数,可谓自毁前程。若你幡然醒悟,仍有修行之机。岂可贪图这须臾里的片瞬欢愉。”
央武的眉皱的愈深,似是没想到阮擅会说出这一番话。
“我生来就是魔道孽障。”央武淡道。
话音未落,阮擅面门便是一击厉掌袭来!
掌风带着浓郁的血腥气,阮擅纹丝不动,堪堪迎着央武,眼眸里些许怜悯。
央武恨极了这眼神,用尽十成法力,只想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
可惜,央武甚至没能看清眼前这位尊神如何出的招数,周身大穴瞬时被封,法力皆被禁锢,与砧板鱼肉无异。
半寸未到的距离,她就能够轻易制服自己,央武咬牙。
地上的美人丝缕未着,姿态扭曲,鲜血淋漓,阴惨惨的一团。
“这女人死了,那我再造一个躯壳便是,不过花费一番功夫罢了。”央武似笑非笑,大片的血污从她身下漫开。
阮擅皱眉,“我平素不喜废话,因受人之托——”
她倏忽停住,凝眸看向汤池前的屏风。
六角凤翅银花灯布置在浴池各地,银花枝叶根根分明,在地上繁复蔓延出枝盏错落的细影,里置白玉夜明珠,散出一派柔软的光芒,四下的碧色轻纱影影绰绰摇曳,屏风上描着大片殷红的海棠花。
旁里一人从容立着,挺拔素净,气息冷练,分明是仙家子弟,倒似完全无视了这处骇人境地。
央武艰难扭头,亦看向那人。
那人向阮擅垂首,恭敬地束了个揖礼,温浅道,“尊神。”
阮擅微微疑惑,“足下何人?”
“兮回殿司药门下,江芜。”
兮回殿是司药仙君的府邸,阮擅自小在天界长大,并不听闻江芜此人,怕是百年来新飞升的仙君,那时她已下了凡尘游历,“你,竟识得我?”
江芜解释道,“真神羽化后,凡是飞升的仙君皆会去霄隐殿领职,殿中有真神遗迹,乃是尊神的画像,如生栩栩,自是过目难忘。”
见他提到真神,阮擅默了一瞬,无声探他的真身,一诧,竟是一株修行甚高的芜冬草,倒是极少见。
芜冬草枝蔓冷白,遇水而生,经冬不凋,是极有气性的植物,很着人们的喜欢,文人骚客亦偏爱拟芜冬填词题诗。
江芜仙君原是毕含江边的一株芜冬草,攒下千年修为,因缘际会在一泠月清天的好日头里飞升了上界,十三天的至尊大帝紫府少阳君彼时给江芜封了仙君,在司药处落得个闲职。毕含江的水君赵时秀私下亦颇为欣赏江芜,便引荐江芜到司命府谋了一份正经差事。
此刻,江芜本该在做他的正经差事。
可如今,有些棘手……他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一派狼藉。
他自飞升以来,便听过眼前这位尊神的传闻。
“尊神”的称呼,是随着众仙,真神之子阮擅,乃是真神父莲一手养大,虽有一位凡人母亲,但她自诞生以来就有着神元和无尽的神力。自真神归于混沌后,天界便尊阮擅一句尊神,虽她与众仙相较估摸也只是个小仙童的年岁,认真说道起来,也不过与他相当而已,阶品却只在天帝之下。
眼前的神子分明一副妖娆相貌,却无媚态,反生出满目的疏离,与殿中那画像神似非常。他今日入凡间,未曾想会是如此一番邂逅。
思及此,江芜沉吟道,“贸然出现在此处,多有冒犯尊神。然我奉于少司命府下,特来查明命盘异象之因,始知松容女帝为妖灵附身,致国祚消减百姓四散,有违天道,特此匡正。”
知道他是为此而来,阮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正游历于此,看这凡间之国充斥着妖物,便寻到此处。”顿了顿,歉意道,“怕是耽误仙君正事。”
江芜闻言微微一笑,“尊神言重。”心中倒是生出亲近,这位尊神并无架子,言辞温和,与传闻中仗势而为的性感大为不同。
言罢,他捏了个诀,将神识不清的妖灵收入了法器。
阮擅看着横在地上的女帝,一方躯壳只剩了一口气在,她俯身唱喏了几句,那躯体肢干又重新长好起来。
江芜不免多看了阮擅几眼。
自真神仙去,她便极少参与天界之事,往常如这般的闲事她必然不会插手,她想了想,笑问:“少司命可还是那只火凤凰?“
江芜莞尔,又作了一回揖礼,回道,“正是栗九仙君。”
阮擅微微一笑,“巧得很,我与少司命往日有些交情,不若仙君同我一道回司命府交差。”
“如尊神言。”江芜应下,又道,“松容女帝灵识不归,仍是大患,不知尊神可愿稍等片刻。”
阮擅点头。
女帝赤裸着未穿衣,整个人如同一具尸体,汤池里的血腥热气还在袅袅的升上,在这空旷殿宇里显得一丝诡异。
江芜也没有避嫌,坦然的入歩上前,运诀将女帝安放在一旁榻上覆上云锦,这才沉了眉目施术。
其气清朗甘醇,但深邃浩瀚,甚至隐隐有些熟悉,并不如一般修为的仙君,阮擅不由凝眉端详着江芜。
未几,江芜撤手,反身道,“女帝无恙,然妖气入体,恐折寿命,不过既已消解了命格异位,好好将养就会无碍。”
“如此,甚善。”阮擅深望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