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微光》阿雀

31、往事

　　云小图和何正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完全消化了陈向晴所讲的这个故事。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为多年前的那段往事感到心酸和震撼。

　　张阿婆的全名叫张知琳，她的爷爷曾任高官，娶有两个太太，解放后随部队撤往台湾，却把身为原配的奶奶留在了山西老家，当时她的奶奶还怀着她父亲，那个动荡的年代，这样的家庭很快遭到了不公的待遇。

　　他的父亲生下来就被扣上了叛徒的帽子，到了六十年代，国内的局势变得更加紧张，他父亲由于历史原因，被打成you派，最终没有逃过被整治的命运，在她九岁那年，不堪受辱而吊死在了牛棚里，从此留下她和母亲，失去父亲的张知琳没有因此绝望，而是变得更加上进，在她十八岁那年，终于如愿考上西南医学院，成为那座贫瘠小镇的唯一一名大学生。

　　七九年的时候她刚刚二十二岁，眼看就要完成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成为一名光荣的医生，可是命运翻脸无情，她的母亲因为积劳成疾而病逝，失去了仅有的生活来源，张知琳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西南医学院响应上级的号召，征集有志者参军以支持当时的战时需要，张知琳身无牵挂，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成为一名随军医生。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战争的可怕，对当地气候的不适应和每天司空见惯的死亡让她陷入深深的焦虑，当年的战争打得极其惨烈，战地医院收治了相当多的重伤军人，其中一个军人名叫林福生，因为身中三发子弹而成为张知琳的重点救护对象。

　　林福生比张知琳整整大了十岁，虽然身受重伤，却乐观而坚强，相比于其他伤患的沉默和木讷，他常常会和孤独的张知琳聊天，聊儿时趣事，聊战场上的生死离别，也聊关于未来的憧憬，林福生吹的一口动听的口琴，旋律优美的苏联乐曲经口琴吹出，更加令人沉迷，张知琳也在这名军人的热血和关切总渐渐沉沦，她爱上了林福生。

　　可是现实中的爱情故事永远不会是美丽的童话，白雪公主可以和王子幸福的在一起，可是小美人鱼却只能在面对王子和公主的爱情面前化为泡沫。

　　战争结束后，张知琳一心要嫁给林福生，可是面对越来越近的家国，林福生却一天比一天焦虑，张知琳以为只是近乡情更怯的愁绪，却不知道，等待着她的将是一个晴天霹雳——林福生在广东老家已经有了妻女。

　　他隐瞒了这个事实，因为他也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善良的张知琳，爱有多深，恨就有多重，张知琳复杂的家庭背景让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可恨的第三者，最终她不告而别，远走他乡。

　　失去双亲的痛苦孤独和爱人的背叛让她之后的几年过得相当压抑，战争的后遗症更是让她痛苦不堪，当时还没有抑郁症这种新鲜的名词，几次自杀被救之后，张知琳被当地的精神病院收治，之后的五年间，她几乎和外界没有任何交流，直到她再次遇见林福生。

　　这个时候的林福生已经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精神科医师，他从来没有忘却过这份感情，转业之后从头开始，仅仅用了四年，他完成了从退伍军人到医生的转变，并且和妻子离了婚，辗转打听到张知琳的老家，在这个城市当起了医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遇见同为医生的张知琳，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光阴荏苒，角色互换，命运将两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残忍而悲凉。

　　只是这一次，林福生再也不允许张知琳逃开，他们于八五年结婚，正式成为夫妻，婚后林福生为了使妻子开怀，在家中常养着几只可爱的猫儿，张知琳还收养了很多街头的流浪猫，病情也缓解不少。

　　可是好景不长，林福生的前任妻子在憎恨中郁郁而终，同时把这份憎恨留给了她的女儿林慧，林慧至此跟随父亲林福生一起生活，“小妈”这个称呼也是她私底下对张知琳的特殊称呼，这个带着鄙夷和屈辱的称谓跟随了张知琳八年。

　　婚后的第九个年头，林福生患上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短短一年内，他忘却了自己，也渐渐忘记了张知琳，两年后，林福生离世，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更痛苦。张知琳养育了林慧，却得不到她的原谅，林慧不顾张知琳的哀求，最终将父亲和母亲合葬，转头就开始争夺林福生的遗产。

　　陈向晴的声音从将云小图从遥远的回想中拉回现实：“喵吧是张阿婆在林福生逝去之后开的，那只名叫福生的老猫，就是当年养在老宅的其中一只，这几年来，林慧忙着考博，就没有时间在意喵吧的归属问题，现在她和丈夫要移居澳洲，就想把国内的财产全部变卖，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喵吧上，因为林福生去世之前根本没有认知能力，也没有留下遗嘱，财产的问题就成了清官难断的家务事，谁也说不清楚。”

　　何正紧皱着眉头，对这样的无理要求提出了异议：“虽然没有遗嘱，可是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配偶，其次才是子女，这是没有任何怀疑的，且不说这间店，就算是林福生的老宅，毫无疑问也应该由张阿婆继承的，林慧把张阿婆赶出来于情于法都不合，现在还要打这样的主意，简直可笑，即便是打官司，张阿婆的胜算也是很大的。”

　　云小图虽然不是太了解这方面的问题，不过平日里跟着云平如看了不少法律节目，怎么也不至于是法盲，她自然是十二分赞成何正的说法：“对啊，只要请个律师，就很容易就摆平了，向晴姐，你是不是担心得过了头啊？”

　　陈向晴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何正的说法而有丝毫好转，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都低估了林慧的脑瓜子，她提出的要求是作为张阿婆的养女和唯一亲人，成为她的财产代理人。”

　　云小图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由一头雾水：“真是奇怪，张阿婆的财产为什么要她代理？”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昨天林慧来到医院，把一大沓的病例扔在张阿婆面前，全部都是当年张阿婆在精神病院的病例复印版，她告诉张阿婆，只要把这些交到法庭上，就足以证明张阿婆是一个完全没有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虽然有权利继承遗产，但是必须要有指定的监护人代为管理，更过分的是，林慧还诬陷是张阿婆害死了林福生，如果这件事得到证实，张阿婆连一分钱都不会得到。”

　　如果说前面的问题何正还能够理解，那么后边这句话就真的让他发懵了：“什么？这也太荒唐了！你刚才不是说林福生当年是得了老年痴呆才去世的嘛，怎么会是张阿婆害死的。”

　　陈向晴挠了挠头发，觉得脑子里已经变成一团乱麻：“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可是林慧走后，我说起这件事，张阿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我看得心惊肉跳，该不会、真的是……”

　　云小图捂住了耳朵，实在不想听到这样的怀疑：“向晴姐，你别说了！我不相信！他们两个那么相爱，怎么可能呢！”

　　“唉，我也希望不可能啊，不过自从林慧出现以后，张阿婆的态度何止消极，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连我和小四川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虽然我是外人，张阿婆的家事我没资格插嘴，可是昨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冲了林慧几句，没想到张阿婆不但不承情，还把我训斥了一顿，我心里都快委屈死了，所以今天上午就让小四川在那守着了，去了也是干瞪眼，白生气！”

　　云小图也是十分不解：“还有这种事，张阿婆到底是为什么啊，我也想不明白了，照你刚才说的，林慧很恨张阿婆，两个人也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张阿婆怎么会无底线的忍让呢？”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三个人心中冒了出来，虽然很不想接受，何正还是迟疑地提出了那个不断放大的疑问：“难道……当年林福生的死真的和张阿婆有关……我曾经见过一个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虽然最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也没有认知，甚至连饥饿都感受不到，更不要说亲情、爱人，不过这种病人如果能得到家人的悉心照料，可以活得很久，林福生只活了两年……”

　　云小图一阵烦闷，她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说道：“我们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就算当年林福生的死真的跟张阿婆有关，那又怎么样呢，那样的情况，活着是痛苦，死了也许才是解脱，难道要张阿婆看着林福生病到大小便失禁，变成行尸走肉？现在林慧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张阿婆自责，这样就不会和她争夺遗产，她才是真正恶毒可怕的那个人，要是林福生知道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恐怕要气得活过来！”

　　相对于云小图的感性，何正要理性的多：“云小图，你这么说就是意气用事了，不管怎样，如果事实真的存在，那这件事就变得很复杂了，也不是我们几个可以解决的。”

　　“何正！你真是冷血！”

　　“Stop！你们两个真是能添乱，这都可以吵起来。”

　　三个人正在商量对策，陈向晴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那边的小四川焦急无比，说得又急又快，连普通话都忘了用，陈向晴支起耳朵听了三遍，才听清楚，坏消息真是一个连着一个，几乎让她没有喘息的机会：“什么？！张阿婆割腕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