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暮雨》师花陵

1、第一章

　　清幽竹林掩映，竹影斑驳交错，溪水潺潺之声温润入耳。

　　溪边有块大石，在溪水常年冲洗下显得光滑圆润。大石坐着之上一位莫约十岁的女孩，双脚在水中一下一下地踢溅水花。她的身边躺着一个稍年长的男孩，双手垫在头下，眯着眼，沐浴在阳光下身心说不出的舒服。

　　静谧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过了许久，大概也是晒够了太阳，男孩轻轻睁开双眼，侧头看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踢水的女孩，懒懒开口，“晨儿，我们以后都住这里好不好，不去外面的世界。”

　　女孩听着微微暼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远方那被茂密竹枝遮挡着，隐约可见的陡峭山崖。师父说江湖人称它作亡崖，据说自那跌下的人从未有生还。

　　那群人都是笨蛋。女孩心想。她打心底里看不起师父口中的江湖人，看，这么些年他们三个在这里活得多好。

　　她回过头来继续在水中拨动双脚，踢出的水花溅开，淋淋洒洒很是痛快，很随意地回答男孩的话，“这里很好啊，我很喜欢。但是师兄，师父说过等我们大了就不养我们了，要自己出去讨生活。”

　　“才不管他呢。”被称作师兄的男孩撇撇嘴，把头扭到一边去，“外面哪里好了，活得一点也不舒服，讲话都要思前想后，累死了。”这是他几次跟着他师父出去置办粮食等零碎必需品得到的唯一感受。

　　“我也觉得呢。”许是踢烦了，女孩抬起湿漉漉的双脚靠着大石晾干，人也顺着躺在男孩身边。她也出去过几次，但是都不顺心，“我不想出去。师兄我们就呆在这里，没事干看那群白痴从亡崖上掉下了饿死毒死……不用想太多事情很舒服啊。师兄你以后养我吧。”

　　“好啊。”男孩没多想就应了她，但又提出，“那你长大后嫁给我。”

　　“嗯。”女孩很顺口地应了，没有矫情没有不好意思。在这个山谷里他们共同生活了六年，六年来朝夕相处，培养出的感情已超越了亲情。他们都是孤儿，被他们的师父捡回山谷，早年的艰苦生活让他们尝透了人情的冷暖。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对方的一点一滴都保留在心上，感情也在一点一滴地变质，两心相惜，只不过平日里没说出口罢了。

　　“那就这么定了。”

　　“但是师兄，万一以后你喜欢了别人怎么办？”

　　“嗯……”男孩转回头看着躺在身旁的师妹，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那你杀了我好了。”

　　“师兄很自信嘛。”女孩撇撇嘴，对于男孩自信自己不变心不屑一顾。

　　“真喜欢一个人是很难变心的。”男孩很认真一字一字说道，又对女孩微微一笑，“晨儿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

　　“呿。”女孩白了他一眼，慢吞吞起身伸了个懒腰，给已经晾干的双脚穿上鞋子，跳下大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当面对的是师兄你的话，我最不缺的就是信心。我要回去了。”

　　“喂，要是你不嫁我怎么办？”

　　“我允许你把我绑回家。”声音渐远，女孩说着已经转过了几个弯消失了。

　　“等一下嘛。”男孩轻声抱怨，却是不紧不慢地起身，临着溪用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才去追早已不见踪影的女孩。

　　“等我一下也不肯。”没多时男孩已然来到女孩身边。

　　“何必，反正你追的上……”话未说话，女孩突然脸色大变，遥遥指着远处的一片浓烟，遮蔽天空，依稀有火光闪现。她语气陡然急促，“那是怎么！”

　　男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脸色倏地一片惨白，拉起女孩的手急速向浓烟处跑去。那是他们住的竹屋的位置，烟那么大怕是烧得不轻，怎么会突然起火……师父呢？他怎么会让竹屋起火……师父怎么了？他的心中一团乱，竟忘了施展轻功，只是一路狂奔。

　　倒是女孩先反应过来，挣脱了他的手提身掠去。他即刻醒悟，紧跟着女孩，一丝不放松的向前赶，离竹屋越来越近，他都可以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燥热，原来依稀可见的火光愈加明显，他心中一紧，加快速度到女孩身边，紧握住她的手并肩向前掠去。

　　离竹屋越来越近。

　　一卷卷热浪迎面袭来，迫使他们不得不停下。

　　原本幽静的竹林不复以往，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火光肆虐地吞噬着四周的一切，张扬的大火掩过了被烧得支离破碎的竹屋，呛人的烟气四处冲散。

　　面对着这一切的两个孩子呆立着，火光照耀下他们的脸愈发惨白，还有不可置信。

　　竹屋。

　　那个住了六年有了感情的竹屋。

　　已经在火中摇摇欲坠。

　　忽然女孩甩开他的手，待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上前去。

　　“张初晨你回来！”男孩大喊一声，以最快速度冲过去紧紧抱住她不让她再前进一步，“火太大了，不要进去。”

　　“师父啊，师父不在外面，他…他可能还在里面！”女孩用力挣脱他的束缚，转身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大喊道。

　　“火又不是师父放的，这么大的火他怎么还会在里面！”

　　“不管……我要怎么办……救火……”女孩看向大火喃喃自语，一心只想把火扑灭好进去看看，忽的转身，不小心狠狠撞到他胸膛。

　　一张纸自男孩怀中飘出，在火的映衬下如蝶般飘舞。

　　女孩没有注意到，男孩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纸张。

　　这张纸是师父今早给他的，说是这个月出门采购的单子。

　　他接过手时就觉得奇怪，明明每月要买的东西都差不多，这么些年下来都成习惯了，还需要什么单子，师父却说虽然没什么不一样，但就怕万一突然没想起，写个单子也好，买完后拿纸张对照对照。他当时没放在心上，随手接了过来，折了就放在怀里。

　　现在他面对着这张纸却有种心惊的感觉。

　　纸张上……会写这什么？

　　他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摊开纸张。他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反应，但出乎意料的他很冷静的看了下来，然后很冷静地对她说：“晨儿，不用救了。”

　　竹屋临溪而建，所以离水很近。水桶就放在溪边。

　　张初晨正在奋力地将一桶一桶水泼向大火，但杯水车薪，火势依然。

　　她听见了师兄的话，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晨儿。”他加重了语气，“我说不用救了！”

　　她依言停了动作，却是冷冷地看着他：“楚暮雨你什么意思。”她极少连名带姓称呼他，平日里总爱师兄师兄唤个不停。

　　“自己看。”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头依旧保持着看纸时的动作，看不清表情。

　　她用力丢开水桶，快步走向他，夺过纸张低头看着。

　　一言不发。

　　火光下，纸张上寥寥几字愈发明显。

　　见火勿救。去三生洞。南陵。

　　她松开手，任纸张飘进火里，化为灰烬。

　　不留一丝痕迹。

　　就如师父没有任何预兆地自杀。

　　之后，他们静静地坐在附近，定定地看着大火张狂地烧了一天一夜，烧去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烧去他们许多的回忆，看着日暮降临，看着又一黎明到来，看着火势随时间渐小，但那个刻在心里的地方却是一丝不留。

　　还记得后院里师父怕他们烦闷亲手做的秋千。

　　前院有一片小菜地，是她闲暇无事开辟出来的。

　　小菜地旁边有块小花圃，她养那些花养得很认真。

　　小柴房里有堆积如山的柴未砍，是用来罚总是很懒的他。

　　还记得第一次坐上秋千，荡漾在空中的欣喜。

　　第一次尝试师父的手艺，从此之后严禁师父下厨。

　　第一次让师妹下厨，差点火烧厨房，从此他包办伙食，师父在一旁笑得很开心。

　　第一次过年，第一次放烟花，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秋千，没有菜地，没有花圃，没有柴房……

　　没有师父。

　　都消失在火海里，只剩烟火弥漫、满地狼藉。

　　过去的痕迹，一丝、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