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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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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琴师。我有一把好琴,唤作桐木琴。
我从蚩余去往都城凉安,由于当今圣上的召见。我委实不兴奋,周围人却道我撞了大运。
蚩余是我的第二故乡。其实我也记不得我出生在哪里,所以把那个我不知的地方权当故乡。
我在蚩余已经停留五年,整整五年。有家的人大概没法理解五年的长度,对于漂泊的人来说,五年太漫长。所以此刻我尽是不舍,却无法抗命。
圣上派了浩荡人马来接我,只为听曲琴音。于是我带上了我的琴,与这里告别。
走之前我该和一个人说对不起,对不起当年的承诺我守了五年再也无法守下去。可是那人一如破碎的诺言,我从未去细数,原来我已经等了她五年。
五年前,她二八年华,最后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如往常。很多时候,她爱和着我的琴音,哼曲儿。什么调儿也永远只哼那一首曲儿,想来该是十分怪异的。她却说她只会这一首,哼哼唱唱的样子,像个孩子般。我却怎么也听不厌。
她也爱捉弄人,尤其是捉弄我。她总爱偷偷吓我,看我惊得跳起的样子总是开心地哈哈大笑。那一天,她如往常一般,“我去买槐花糕吃,等我回来!”
我却未料到成了最终。
马车一路向北。行得越远,景色与蚩余越发不同。蚩余河溪甚多,草木茂盛。而一路往北,山川层叠,地势陡峭。全然不同的景象。
从前我走过不少地方,却从未到过这里。
凉安是个大城,城墙高建,望不到边际,却生生把人都围在了这里。
城门守卫严查每一个进出城的人,我想,这里虽好,却没一点人情味可言,待弹罢,我定还回到我的蚩余,那里的人,有人情。
宫门守卫的严查更甚,从里到外,上上下下,恨不得把我们拆了出来看是不是哪儿藏了东西。于是我越发不喜欢这里。
圣上未立刻召见我,而是派人带我去了一处居所。环境清幽,也无别居毗邻,甚合我意。
我没想到我一连住了几天也无任何音讯,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圣上忘了我这个人。这里虽好,可我并不想一辈子住这里。
圣上身边的公公通传的时候,我甚至记不清已经过了多久。我理理衣,拿起我的琴,随着宫人走出去。
宫里的路西拐东绕,若让我自己走,我一定走不出去。宫人们却个个仿佛再熟悉不过,无一丝停顿。
宫人们将我带到一处宫殿,示意我自己进去。偌大的宫殿,没一丝人声儿,我的手脚愈发轻起来,生怕破坏了这静谧的环境。
直走到头,有扇门,门口是之前通报的李公公。向里间的圣上通报后,便推门让我进去。
我伫立门口,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何人见了皇帝都是要行礼的,这种规矩与礼仪我却并未学过。
“来了,坐吧。”皇帝指指他身旁的位子。我小心翼翼的坐过去,心中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恐惧。
“听说你的琴谈得极好。”
“略懂而已。极好称不上。”
“可否让朕看看你的琴?”我把琴递过去。
我本以为,他不过是好奇,就像所有人一般。他却像着了迷,寸寸抚摸着琴,片刻才回过神,“真是把好琴。为朕弹奏一曲吧。”
一曲弹毕,我竟有些受曲影响,伤感满怀。尽力控制住情绪,我开口,“陛下,曲已结束。”
“好琴好曲好技。你年方几何?”
“二一。”我答。
“二一……竟都二一了。”皇帝声音极低,我努力辨别却怎么也听不清。
“你下去吧。”“是。”
之后的日子里,圣上隔三差五便让我去弹琴,却绝口不提何时放我出宫。后来我等得不耐烦了,便悄悄问了他身边的公公。他却立即疾严厉色地呵斥我不许我再问这样的问题。尽说些圣上的心不可揣度之类的话语。
整日呆在一处地方,我又实在是憋闷。于是我开始写书,我要把我的回忆都记下来。
我有许多不好的回忆,也有许多好的回忆。美好的大都在遇见她以后。她是蚩余人,我就爱上了蚩余。
从前去过的地方,我几乎连名字都没记清楚便又去往别地。
曾经但凡与我走近的人,不出三日便会没命。记事起,我便从一户人家搬到另一户人家。年龄稍长后,我再不想任何人因我死去,于是我便辗转多地,却再不曾同人亲近。直到遇见她。她却也因为我不见了,想来我真是一个克星,谁遇上我,都没好事。
圣上再次召见我的时候竟带了一名女子。之前,他从来都是一人听我弹琴的。
弹毕,我像往常一样欲退出去,他却喊住了我,“琴师,你是蚩余人?”
“只不过在蚩余呆的久了,其实并不是蚩余人。”我恭敬地答。
“爱妃,你是蚩余人吧?之前可曾听过朕这位琴师的名号?”他又转头问他身旁的女子。
“臣妾年岁小时,只顾贪玩,故不曾听得琴师名号。”
“朕从未听过你家乡的歌曲,不如和着琴音,唱一曲如何?”
“臣妾不过是胡乱唱的,恐辱了陛下之耳。”
“朕让你唱你便唱,如今你可是越发胆大了,岂非想抗旨不尊?”皇帝的脾气真是大,我想。
“臣妾遵旨。”纱帐后的人也不理琴音,自顾哼唱起来。
谁家的姑娘浣起了衣裳,看的望的人心儿亮。
谁家的屋内飘来了饭香,外出未归的人归家忙。
谁家的槐树结满了槐花,邀来邻屋的人共赏槐花。
我的家乡,那个美丽的好地方。
谁家的小伙心儿荡漾,有位好姑娘住在了心上。
谁家的晚归人儿匆忙,隔天又会早起望见初生太阳。
谁家的槐树枝头光光,原来成了杯中酒与口中糕。
我的家乡,那个美丽的好地方。
“琴师之前可曾听过?”
我发了愣,才知道圣上问的是我。“臣”
“陛下,”那位女子却打断了我,“此歌乃蚩余人所创,臣妾不过偶然听到觉得好听便记下了。此歌却并不盛行,想来该是少有人知晓的。”
“哦?原是如此。不过琴师也非常人,许是听过也不一定,是否如此,琴师?”
“回圣上,臣确实听过。”
“琴师是如何听到的?”
我不知道皇上为何执着于此事不肯放手,却也只好如实回答,“臣曾听一位故人唱起过,故今日听来,颇有感触。”
“故人?可否与朕分享一二?”
虽是询问我又怎敢拒绝。
“她是救臣性命之人。若非是她,臣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只是臣却再没寻得机会报答于她,如今听得这首歌,臣便有些感触了。”
“原是如此。琴师是个爽快之人。若是愿意,尽可在宫中住下。”
我如五雷轰顶般,却也无法接受这句话。
“圣上,臣不愿住在宫中。”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要冒出来一般。李公公告诉过我,皇命不可违,否则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而我如今这公然地拒绝,我不敢想象后果。
“为何不愿?是朕送你的居所不满意吗?”
“圣上所赐的居所甚好,环境清幽也无人扰,臣甚是喜欢。只是臣自小自由散漫惯了,实在是无法适应此般生活。”
“自由?朕活了这般年纪,却从未知道自由是何物,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欲回答,皇上却似乎不需我的回应便顾自开口了,“罢了,你若要走便走吧,再住些时日便可出宫了。”
“臣谢过圣上。”
“今日听曲也听乏了,爱妃,随朕走吧。”
“陛下,方才臣妾坐的太久腿有些麻了,不如陛下先走罢,臣妾待好些再离开。。”
“无妨,朕等你便是。”
皇帝未支使我离开,我便也只好在屋内候着。
帐中人出来之时,我没忍住偷觑一眼。
分明是她。
被层层华衣与浓妆包裹着,我还是一眼就知晓这便是她。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绞痛。五年前的一别,我想过许多可能。却从未想到是如今这样。
等了五年的人儿,却成了皇帝的宠妃。原是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