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年华》沐昭彩

3、去往织云山

　　今年暑假似乎来的特别早，肖雄出差，还没回来。肖士威习惯窝在电脑旁，打着游戏。
　　“小威，吃饭啦！”吴妈边敲门边说。
　　“哦”肖士威停下游戏，走下了楼，俨然一具行尸走肉。和煦的阳光通过欧式的拱形窗户洒进屋里来。室内的装潢得富丽堂皇，有奢华气派的陈设，每个角落都是光彩熠熠，散发着高贵的光泽。华丽的地板能够清晰地映照着他孤独的形色。他习惯于这种颓废的生活。在家人看来他这是浪费生命，而在他看来，这是让他有存在感的最佳方式。
　　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肖士威和张励默不作声地吃着饭。
　　“明天跟我去织云山玩吧，顺便去看一下我的老朋友。”张励打破了这种沉默。
　　“哦。”肖士威应和道。他平静的言语下隐藏着一颗激动不已的心。他一直盼望着能和家人旅行。以前这只是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肖士威在窃喜中。织云山这山得多美啊，光听这山名，不禁让人联想起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肖士威对这次旅行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可以游山玩水，可以感受大自然的别样风情，可以开心地和家人在一起。
　　肖士威和妈妈还有司机带上行李，踏上了去织云山的路途。随着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渐行渐远，眼帘的房屋开始越来越矮，周围的景致尽是一望又无际的绿色。他望着玉米田，像男生刚剪了的小平头，整齐非常。地瓜叶硕大无比，像给大地蒙上一层绿色绸布，柔风一吹，荡起波纹。树木苍翠欲滴，枝繁叶茂。值得一提的是低垂的杨柳，它的枝叶像女生直长到脚裸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地甩呀甩呀，十分妩媚。蜻蜓集体低飞，汽车穿行其中，深怕误伤这群可爱生物，开始减速。这一层层起伏的山峦，像是没有尽头，也可能是这样迂回，是为了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被世人发现。他抬头看见山上有很低的云朵，好像爬上山的顶端，就能触摸到云朵。路面逐渐不平坦，车上的人被上下颠簸着。看看现在的路段，是能扬起尘沙的黄土路，隔一会儿就会出现个石块，让汽车随之起伏。
　　“前面的路，车进不去了。”李司机说。
　　“那下来走走吧，反正也不远了。”张励疲惫地说。在这里坐车，真不如下来走走。她知道一条去村里的近路，准备让大家先抄小路走。
　　肖士威从开着的冷气车下来，顿时感觉像是掉进了个大蒸笼，浑身热烘烘的，汗水瞬间从各个毛孔被蒸出。
　　张励穿着紧腿收腰休闲装，看上去很时髦，只不过在这山间走路很费劲，汗水和衣衫粘连得更加紧密。
　　张励走在前面，肖士威跟在后面，司机拖着行李箱慢慢地走在后面。他们的汗水像泉水一样顺着脊背成股流了下来。走着走着会感到有丝丝凉风在周遭穿行，汗水逐渐变凉。
　　树上的蝉声不绝于耳，野草长势惊人，向原本细窄的小路上延伸，肖士威一行人以最瘦的姿态走过小路。接着穿过树影斑驳的林荫小路，到达了织云山下的织云村。这个村子在织云山的掩映下显得恬静，安详。
　　一股清醇的空气扑面而来，肖士威将一尘不染的空气吸入肺中。他开始对这次旅行产生了欣喜的感觉。
　　这些矮矮的村庄，就是肖士威接下来要生活若干天的地方，对于他来说有着浓重的神秘色彩。张励带着两人来到宋娟家。
　　张励敲了敲木门，这古朴的木门镶着锈迹斑斑的铁框。
　　一会儿，门被打开了，有“呲啦”的响声刺入耳朵。开门的是一个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壮实的身材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久经“农活”的锤炼的男孩。
　　“找谁？”男孩看上去并不认识张励，好奇地打量着三人。
　　“我找宋娟。”张励愣了一下，和善地说。
　　“你找我妈妈吗？”男孩看到三个人都疲惫地站在门口。
　　“对……”听闻这是宋娟的儿子，张励又仔细地打量了这个男孩。
　　男孩回到屋里叫人。
　　张励回头对肖士威说：“我和你宋阿姨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呢。”
　　一位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随之出来，应该是宋娟。说张励和宋娟是同学，可看上去至少有十岁的年龄差距，只是宋娟气色红润，张励略显苍白。
　　宋娟看到张励，四目相对，惊喜不已。
　　“你是张励？”宋娟睁圆了眼睛。
　　“宋娟！”两人的手自然地牵在一起，空气里一下增添两抹清脆的欢笑，周围人也为之动容。
　　宋娟把三人带到屋里。屋子里光线暗淡，家具老旧，肖士威放下旅行箱，略有失望。大厅过道有带大锅的炉灶，可见客厅和厨房是合为一体的。客厅的最前面，有一张大圆桌，桌上蒙着一层塑料布，一看就是吃饭用的，旁边有几个椅子，男孩把它们搬来给他们坐。家里的女孩给他们沏上茶。
　　“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没变呢。”张励见到老朋友激动不已。
　　“你可变了不少呢。”张励脑海闪现曾经那个瘦削的宋娟。她说话仍不改直率的性格，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怎么变了？”宋娟脖子伸长了些许，坐得也笔直了些，想拉直脖子下和腰间的肉，可是油光满面的脸仍在昏暗的屋子里发出夺目的光泽。
　　“变富态了。”张励的词汇还是可以丰富到让听者悦耳。
　　“哈哈哈。”宋娟笑得一脸纯真。城市人对“胖”比较敏感，可是在农村，“胖”却是实实在在的好词儿呢！说明你家庭富裕，吃穿不愁。所以在农村，“富态”，是一个含有上等恭维的好词。
　　“你们这里也没通电话，要不我来就提前告诉你一声。”张励的嘴微微抿了一下。
　　“没事没事，你什么时候来都欢迎。”
　　“这是你的孩子吧？”张励把目光略微转向两个孩子身上，眼里充满了羡慕的眼神。
　　“对，瞧我，都忘记了介绍。儿子叫陈磊，女儿叫陈研。”宋娟指着两个孩子。
　　“阿姨好！”两人毕恭毕敬地给张励鞠了一躬，像是上课时给老师问好一样认真，木讷。
　　“好，好。是龙凤胎吗？长得好像哦。”张励展开了笑颜。
　　两人都是一样的黝黑皮肤，瘦长的身材，乌溜溜的眼睛。陈磊比陈研高一个头，通常家中的男孩子都比女孩子高一些，所以张励觉得他们可能是龙凤胎。
　　“不是，哥哥比妹妹差三岁呢。”
　　“你真好福气呢。”
　　“你儿子长得真精神，是小帅哥呀。”宋娟看到肖士威，不禁赞叹道。
　　“是气度不凡。”陈研补充道。她纯真俏皮，一脸稚气。
　　不得不说，张励和肖士威听得心花怒放，都掩饰不住地笑了几下。
　　“我儿子肖士威，快，见过阿姨。”张励拉了肖士威的衣衫一下，深怕肖士威的桀骜不驯的性格马上表露出来。
　　“阿姨好。”虽然叫着阿姨，但并没有什么亲切感，让人听得木讷讷的。
　　“他学习成绩怎么样？”宋娟看肖士威面相，认为他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所以，想借机再夸赞一下他。
　　这本是宋娟习惯性的搭话问题，却无意中戳到张励的痛处，张励脸色一下子暗沉了下来。
　　陈磊起身说：“我带着小威去看看房间。”陈磊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外地打工，陈磊自小就聪明能干，当了家里的半个顶梁柱，还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他看张励阿姨面有难色，想必，这是人家不喜欢的问题。说着，他起身帮忙把行李搬进屋。陈磊家是比较大的，有五间房子，肖士威选了一间带床的，其余屋都是带炕的。虽是床，但上面铺的不是席梦思，而是几张薄薄的褥子。人坐上去，床不仅硬，还摇摇晃晃的。肖士威担心，晚上翻个身，床会不会散架。但其他屋子，肖士威更不想住。看着自己的房间，肖士威不由地把眉毛挤到一块去了。
　　张励和宋娟打一相见，话就说个不停。
　　“陈磊长得真像他爸爸陈汉呀。”
　　“谁都这么说……”
　　此时，一个遥远的记忆走到眼前，她们追忆起曾经的年华，感慨万千。
　　张励小时候一直住在织云山的奶奶家。张励和宋娟、陈汉、乔大木都是要好的朋友。陈汉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是肤色有些黝黑。张励也是身材窈窕，面庞清秀。宋娟有一双大眼睛，只是个头有些矮。乔大木，皮肤倒是最白的，只是国字脸上镶嵌着一双小眼睛，使眼睛显得不能再小了了，而且长得五大三粗的。两个女孩子都比较喜欢陈汉，但木讷的陈汉却从未发觉。七夕情人节时，宋娟到陈汉家送了一大盆苹果，含情脉脉地说：“这是家人过‘乞巧节’剩下的。”然后就羞得面红耳赤地走掉了。过了一会儿，张励也送来了一大盘葡萄，说：“这是给你家过‘乞巧节’准备的。”陈汉想：自己家从来不过什么“乞巧节”，也没听说村里有谁家过“乞巧节”，怎么单单是这两家过“乞巧节”？却不知，两人都是借《乞巧》诗之名，送情人节礼物。陈汉成人之美，把宋娟送的水果给了张励，张励送的水果给了宋娟，也就是把这两盆水果交换送给两人。两人上学时，把陈汉送的水果拿出来炫耀来吃，发现对方的水果是自己的，都很生气。陈汉却不以为然。高三的时候，大家都努力学习，希望考上大学，到大城市去工作。不巧陈汉的妈妈得病瘫痪在床，父亲在外工作。陈汉一放学就回家照顾妈妈，但仍是力不从心。宋娟得知陈妈妈生病了，就向学校提出休学了。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励暗喜：如今没有了竞争对手，自己可以用功学习，考上大学，以后有和陈汉大把的幸福的日子。想到这儿，就更加努力学习了。宋娟休学，其实是为了白天照顾陈妈妈，而且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陈汉，也不让陈妈妈告诉他，希望陈汉能安心学习，考上大学。陈汉每次回家，都发现家里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陈妈妈只说是邻居帮忙打扫的，他信以为真。直到有一天，陈汉回家拿东西，发现宋娟在给母亲擦背，他热泪盈眶。宋娟帮忙把陈汉母亲照顾好后，欲独自离开。陈汉上前拉着宋娟的手说：“这辈子，除了你，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宋娟噙满了泪水，幸福地笑了。最后，陈汉和张励考上了大学，但陈汉没有去念。在送别之时，只有张励踏上了征途。四人依依惜别，张励泪如泉涌。她不知道乔大木追了她的拖拉机好远，好远，直到张励坐的拖拉机消失不见。张励走时都不晓得乔大木对自己的情感。
　　宋娟觉得，虽然她和陈汉是两情相悦，但还是对张励怀有愧疚。当年张励学习好，长得漂亮，如果不是自己休学照顾陈汉的妈妈，现在可能就是陈汉和张励是一对了。
　　宋娟觉得愧对张励。张励却不以为然。她觉得竞争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她承认她喜欢过陈汉，但她更爱肖雄。假使她没遇到现在的这份幸福，她对过去会有一些怀恋，可是她现在很幸福，所以心态是十分平和的。
　　张励望着墙上挂着的宋娟一家子的照片，投来的是平静而赞许的目光。
　　“陈汉在家吗？”张励觉得这么多年，她对这段感情已经释然，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询问一下陈汉的状况。
　　“陈汉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织云山的青壮年都在城里打工，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了。”宋娟并不介怀地说。
　　“对了，我给你买了套衣服，还有丝巾。”张励从袋子里拿出一套时髦的时装。
　　宋娟满脸惊喜，起身来到里屋照着镜子比量一下，“这衣服真漂亮，等小研长大了，把这衣服给她穿。”宋娟比量完，就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起来。
　　“别开玩笑了，这是中年款式，等小研得等三四十年呢。再说，我给小研买衣服了，这件留你自己穿吧。”张励不知道宋娟的孩子是男孩女孩，索性就把男装女装都买了，没想到自己买对了，心中浮出一些窃喜。
　　“穿这衣服没法干活啊。”张励给宋娟购置的普拉达服装，是花了重金的，却没想到与宋娟的生活格格不入。
　　这时，肖士威安顿好后，来到厅内。
　　“妈，我出去走走看看。”肖士威向屋里留下一句话。
　　没等张励同意，肖士威就走了出去。这些年，肖士威是自由散漫惯了的，行为上早已是无拘无束。
　　宋娟和陈磊看出了张励眼中的无奈。